兴儿倒更意外了,这丫头还真变聪明了,本不想喝茶,却忽闻见一股核桃仁的甜香,这让从早上起来就奔走查问此事,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的兴儿,忍不住接了过来,低头一瞧,是核桃仁茶,吃了一口,倒也香甜可口,一口接着一口,不一会儿大半碗就吃下去了,嘴里甜丝丝都是核桃仁的香味儿,肚子里有了点儿食垫底,也舒坦了不少。
撂下碗跟柳大娘道:“倒不知,你这外厨房也有这般泡茶的手艺。”
柳大娘忙道:“不瞒兴管事,这外厨房都加在一起,就数着安然的手艺好,这茶也是她泡的。”
兴儿一愣,不禁看向安然,暗道,以前怎不知这丫头还有这手艺,莫非是藏着没露出来,不过,忽又觉自己想多了,说到底,就是一碗核桃仁茶罢了,能算什么手艺,还是赶紧办差事要紧,大老爷哪儿可发了话儿,今儿天黑之前要是找不着人,干爹这个大管家就别干了,干爹可是自己的靠山,靠山垮了,能有自己的好儿吗,所以,这人是必须找着,没有找一个也得顶上去。
想着,目光一阴,呵呵笑了两声:“安然姐姐,咱姐俩也不是外人,兴儿也不瞒着姐姐,今儿来却是为了一桩好事儿。”说着,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的道:“咱们三老爷昨儿从外头回来,在西边儿夹过道儿遇上了个人,不知怎么一眼就瞧上了,今儿一早就去寻大老爷说是要收房,可就是找不见人,又怕府里的丫头知道这样的好事,不要脸面的往前凑,这才打了个幌子找人,姐姐想想,三老爷房里可是一个人都没有,要是这时候收进房去,只三老爷没娶太太,那就跟正经儿主子一个样儿,可不是天大的造化吗,姐姐说,这是不是件好事儿?”
安然心里问候了一遍兴儿的祖宗十八代,这小子真是坏透膛了,估计大老爷震怒,大管家必然受了牵连,若找不出人,怕这小子的靠山要倒,唯一的法子就是尽快找到人,偏偏三老爷没看清楚长相,要是找不着人,倒霉的肯定是大管家,所以,这小子就想出了这么个损招,想忽悠自己。
估摸是拿捏着自己之前的糊涂性子,盼着自己脑残的蹦出来认了这档子事儿,就算混过去了,大管家倒不了台,大老爷解了恨,三老爷平了气儿,府里的丫头也都老实了,唯一一个倒霉蛋儿就是自己。
想来别的丫头不是有靠山就是有背景,也就自己是个没根儿没叶儿的,所以这小子才想把自己弄上去顶杠,这一招真够歹毒了,刚的核桃仁茶都喂狗了,不过,只要自己咬死了不认,就不信他能硬把自己硬拖出去。
想到此,安然垂下眼不吭声,柳大娘急的不行,刚要说什么被兴儿一记眼风瞪住,只得闭上嘴干着急,心里也暗骂兴儿缺德,万一安然又一犯糊涂,往前一凑,那可真是死路一条啊。
兴儿见安然半天不吭声,不死心的道:“姐姐想什么呢?刚兄弟的话,姐姐听着了不?”
安然抬起头:“兴管事,奴婢是外厨房做杂役的丫头,当不得管事如此称呼,安然如今只想着好好干活儿,踏踏实实的过安生日子,兴管事若无旁事,安然就去干活了。”说着屈身福了福,进屋去了。
兴儿愕然,半天才回过神来,心说,这丫头还真换了瓤子不成,如此,事儿可有点儿不好办了,虽说心里觉着是大厨房的山柳,山柳那丫头也不得人心,可山柳她爹隔三差五没少给自己好处,不到万不得已,自己真不想把这条财路断了,这才想让这丫头顶杠,谁知这丫头竟然不上当。
柳大娘度量他的神色,略一想就明白了其中原因,暗暗咬了咬牙,把手腕子上的一对银镯子褪了下来,塞到兴儿手里:“这是老婆子的一点儿心意,兴管事别嫌弃,好歹能换壶酒吃,安然这丫头自从来了外厨房规规矩矩的,我这老婆子给她做个保,昨儿的事儿绝不是这丫头。”
虽这镯子值不了钱,好歹这一趟算没白来,得了,这丫头既不上当,算她命大,也只能对不住常贵了,反正他生了仨丫头,没了一个招灾惹祸的山柳,说不定是好事儿。
这么想着,把镯子塞到袖筒里,站起来:“既然柳大娘给安然姐姐作保,想来此事跟她没干系,兴儿还是去别处查问。”
柳大娘送着兴儿出了院儿,刘喜儿恨声道:“呸,狗仗人势的东西,仗着大管家,就想把屎盆子往安然姐姐头上扣,指不定拿了谁的好处,想替那人遮掩呢。”
柳大娘抬腿踢了他一脚:“胡沁什么呢,让他听见有你的好儿,形势比人强,他能仗势就是本事,消停着吧 。”
焦大娘低声道:“可那镯子是大娘的陪嫁。”
柳大娘脸色一暗,勉强笑了一声:“什么陪嫁,多少辈子的事儿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如今能拿它换安然丫头一个平安,比什么都值。”焦大娘跟马大脚低下头不说话了。
安然此时心里恰如翻江倒海一般,说起来,自己跟柳大娘等人虽亲近了些,到底非亲非故,前头还曾为难过人家,虽说一开始也是想借着自己的手艺捞点儿外快好处,但今天这样的境况下,能把陪嫁拿出来保自己,这份心太重,这份情太真,自己怎么还都不为过。
想到此,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安然想认大娘做干娘,望大娘成全。”
柳大娘愣了楞,却立刻欢喜上来:“我前儿还跟我那男人说,这辈子没福气生了仨秃小子,没得一个丫头,倒是想不到,能得这么个本事的干闺女,送上门来,只你不嫌弃大娘,从今儿起我就是你干娘。”
安然大喜,磕了头,诚心诚意叫了声干娘,柳大娘脆生生应了一声。
焦大娘跟马大脚笑道:“这可是大喜事儿,不摆酒也得吃碗喜面,等会儿打点了晌午饭,就擀面条。”
安然接过来道:“干娘跟两位大娘只管去忙活别的,这喜面交给我就是了。”
马大脚点头:“对,对,干闺女亲手做的面条才是孝心呢。”
正说着,却忽见莲儿走了进来,见了柳大娘笑道:“早上的葱花卷我们姑娘吃着好,叫我来问大娘,能不能比着早上的葱花卷,另作一样脆生些的,我们姑娘今儿晌午饭就想吃。”
柳大娘看了安然一眼,安然微微点了点头,柳大娘目光一闪,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这个做倒是能做,只不过姑娘是知道的,咱们这外厨房东西少,只怕是材料不凑手。”
莲儿笑了一声,手一抖,一道银亮的光一闪落在柳大娘怀里,柳大娘忙捞起来一瞧,眼睛都亮了,竟是一个亮闪闪的银锭子,掂了掂份量足有一两,这可是笔横财了。
莲儿瞧着她道:“我们姑娘说了,缺什么就叫人出去买,别怕使钱,只要做的吃食好,多少银子我们姑娘都舍得。”撂下话转身走了。
柳大娘高兴的捏着银锭子笑的见牙不见眼,却想起莲儿要做的吃食,忙拉过安然:“你也听见刚莲儿说了,要比着早上的葱花卷做个脆生的。”
安然笑了笑:“干娘别担心,这个容易的紧,做葱花烤饼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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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章 肉燥抻面
? 说是烤饼,其实是烧饼,做法跟葱花卷类似,只是葱花卷用蒸的,这个却需要烤。之所以想到这个,是因刚听莲儿说月姑娘要吃香脆的,这个正合适,只不过这里没有精准温控的烤箱,也没有特意的烤炉,让安然颇有些为难。
最后还是德福磕磕巴巴的说:“能不能在灶膛里架块铁板。”才提醒了安然,是啊,灶膛里架上铁板,把沾了芝麻的葱花饼码放进去,即便达不到烤炉的标准,至少能烤了。
因不好掌握火候,烤了好几次才挑出几块能过去眼的,让莲儿拿走了,剩下的安然分开包了,给干娘,马大脚,焦大娘,一人带回去一包,剩下的让刘喜儿跟德福拿回去,饿了的时候垫垫饥,也省的干扛着。
安然知道,这么大的小子不比自己,正是能吃的时候,不是有句话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吗,虽守着外厨房,也难免有个青黄不接的时候,有点儿吃食总是好的。
却没想这俩是馋鬼,拿了烤饼,一边儿干着活儿,一边儿就当零嘴吃了,倒让柳大娘一顿好骂,两个小子只是不吭声,闷着头吃自己的,看的安然好笑不已。
想起德福提醒的自己,便走过去问他:“你怎知道铁板放进灶膛里能做烧饼?”
德福把手里的烤饼一股脑填进嘴里,憨笑了两声:“俺爹就是卖烧饼的,以前没得这个差事的时候,俺天天在家做烧饼,俺爹在家里盘了个做烧饼的灶,里头用泥磨好,烧光溜了,上头架上铁篦子,擀好了面团,先贴在灶膛里,再放到铁篦子上烤,做出的烧饼又脆又香,可好吃了。”
安然还是头一次听德福说这么多话,不禁道:“想家了啊?”
德福脸色一暗,却摇了摇大脑袋:“不想。”
安然愣了楞,刘喜儿道:“安然姐姐来的日子短,不知道,德福能进这儿来当杂役,可是他爹使钱拖了大人情,指望他能学一身做菜的本事,出去赚钱养家呢,却不知咱们这外厨房,怎有这样的机会,啥都没学会哪有脸出去。”说着也耷拉了脑袋:“俺爹也一样,送俺进来是盼着俺能出人头地,将来也能周济家里,弟妹们不用挨饿受冻,可是……”说着眨眨眼,仰起头。
虽一闪而过,可安然还是看到了他眼里闪过的泪光,不免有些心酸,不管到什么时候,总是有在最底层挣扎过活的人,为了心中那点儿微薄的希望,苦苦熬着。
安然伸手拍了拍刘喜的肩膀以示安慰,转头看向德福:“刘喜儿想出人头地,我帮不上忙,可若说做菜,你若愿意,以后可以跟着我学。”
德福傻傻看着安然,半天没反应,刘喜儿见他那傻样儿,急得不行,一脚踹过去:“傻啦,还不拜师傅,就凭安然姐的手艺,你要是能学个半拉架儿,以后还愁什么,赶明儿出去定能光宗耀祖,你爹娘不定多欢喜呢。”
德福这才回过味儿来,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叫安然一声师傅。
安然倒是坦然受了,他们厨师这行,自古便最重师礼,安记食单开篇便是尊师重道,爷爷总说,老时年间,没有这么多五花八门的技能学校,许多行当靠的都是师徒之间的心口相传,才使得各个行当薪火不断,厨师更是如此。
便是到了现代,大厨收徒也是极为郑重的事情,收了徒弟并不是挂个徒弟名儿就完了,必须用心教授,所以,古人也有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之说,是说一旦成了师徒就相当于父子了,可见拜师礼的重要程度。
即便如今,这里没条件办什么正式的仪式,但既然自己说了收德福当徒弟,他就是自己的传人,哪怕他不姓安也一样,所以,这三个头是自己必须受的。
等他磕了头,安然扶起他:“想做一名合格的厨师先要从基本功练起,厨师的基本功是刀工,从明天开始,我教你如何用刀 。”德福忙点头,眼里晶亮亮的都是欢喜。
刘喜儿真有些嫉妒德福这小子了,就算自己再不长眼,也能看出来,安然的厨艺绝对是大厨的水准, 便比不上大厨房那位当过御厨的郑大厨,跟郑大厨的两个徒弟也差不多少,自己刚的话都是实在话,德福这小子要是学个半拉架,往后啥都不用愁了。
眼望着德福有了指望,自己却还得苦熬这,心里是真嫉妒,可这种事嫉妒也没用,自己虽在厨房打杂,可对于做菜却一窍不通,更没兴趣,这辈子都别指望当厨子了。
忽想起什么,眼珠子转了转,凑到安然跟前嘻嘻笑道:“安然姐姐,赶明儿姐姐要是得了什么机缘,可别忘了提拔刘喜儿一把。”
安然见他那滑头的样儿,不禁暗暗沉吟,见识了兴儿的歹毒,安然更觉刘喜儿这小子心地不坏,虽说心眼子多了点儿,性子油滑了些,可根儿上还是个心善有底线的。
如今是不得机会,若得机会,说不准真能出人头地,这是个人才,或许将来自己能用得着,毕竟自己也不可能在这安府里当一辈子丫头,以后出去总要做点儿能糊口的营生,以自己的能力,开个饭店应该不难,到时候若能把这小子带出去,倒省了大事儿。
想到此,点点头:“只要你不怕跟着我吃苦就成。”刘喜儿顿时高兴起来,忙不迭的道:“俺家穷的都快光腚了,啥苦没吃过,俺不怕吃苦。”
说话儿就到了晌午饭的时候,各处里来打饭的丫头小厮来来去去,足有半个时辰才忙活完,柳大娘见安然脸色有些不好,不禁心疼的道:“早上就说让你回去歇着,不想,这一档子事儿接着一档子事儿,竟到这时候都没得闲。”过去把她手里的活儿接过来:“这个我来,你先去那边儿眯瞪一会儿,等一会儿面得了,我叫你。”
安然摇摇头:“今儿可是喜面,就该着我做,也算安然的一点儿孝心,这点儿活累不着,干娘别替我担心了。”
瞧见那边德福手里的活儿完了,把他招呼过来,让他洗干净手,把围裙系好,打算教他和面。
安然想做抻面,一个这是喜面,长长久久才吉利,抻面能长而不断,能讨个吉利,另外口味上来说抻面滑爽劲道,也比别的面口感更好。再一个,也算先教德福学一样面食。
德福拜安然当师傅的事儿,柳大娘自是知道,心里也很是赞成,德福要是能学几样本事,往后也不用事事都指望着安然,这丫头身子弱,要是天天这么折腾,哪受得住,能腾出空来歇歇养养身子也是好的。
以往没认成干闺女都心疼,如今成了自己闺女,更得事事替闺女打算,柳大娘还琢摸着这外厨房终究不是这丫头待的地儿,她这手艺,在这儿糟蹋了,若能到大厨房,定能有更好的机缘,或许自己托付那几个老姐妹儿给瞧着些,要是真有机会,别管使银子托人情,怎么也得把闺女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