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北:“并不确定。”
陆晨霜当空想吐一口郁血,这邵北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他止步收剑喊道:“行了行了,回去罢,找不到了。”
邵北四下望了望,泄气无奈道:“嗯。”
二人回程,邵北不借罗盘之力也能算些小事,身姿挺拔地负手御剑行于空中,精准地找到了自己的雪鬃白马拴在何处,直直落地便是。陆晨霜则已迷了向,从二人相逢处又往东一里地,才见到了自己的马和帷帽。
“宝驹配英雄。”邵北望着贺家备的那匹马道,“真是好马。”
陆晨霜拾起帽子扣在头上,心道,那是自然,等会儿还要拿这马去换银子呢。
并行数里,到了官道岔路,邵北去寻师弟该往西走,陆晨霜回昆仑当向北行。
邵北抱拳施了一礼:“陆大侠,多谢。”
陆晨霜本来已经要走了,这听人道谢,他怎么也得回头客气一番,否则显得多不谦虚?
他转身提醒道:“你已道过谢了,今日之事乃举手之劳,不必挂心。”
邵北摇头:“我谢的不是这个。”
“陪你同去寻妖之事也不足言谢。”陆晨霜不耐地说着虚词,“你能带师弟出山找它,自有缘由,他日我若再遇见那妖,自当帮你擒住。”
邵北仍道:“也不是此事。”
呵?
陆晨霜心中冷笑:就知道邵北不是诚心道谢。
这世上哪有道谢之人反复让对方猜他所谢何事之先例?真是本末倒置!
陆晨霜仗着帷帽遮面,表情很是难看:“那你谢的是何事?”
“我所谢的,是……”邵北垂眸,手紧紧攥着缰绳,胸口起伏几次,看似要开口却又没出声。
估计两匹马也没见过这种两厢无言的阵仗,不知自己在等什么,于是磨蹄不停,长脸对长脸,你喷我一下气,我喷你一下气。
陆晨霜本就不怎想见他,也不差他这一句谢,便想要张口告辞:“什么都不必谢,那我就先……”
“等等!”邵北终于抬头开口,微蹙着眉头,眼中似有涟漪漾开,可惜隔着帷帽薄帘陆晨霜看得不太真切,“当年陆大侠于我有救命之恩,是我……我不懂事,倒让你受委屈了。我那时实在是年幼无知,愚蠢至极,还望陆大侠海涵。”
闻言,流光剑嗡地一震,似是不平,几欲出鞘,邵北手中留情觉察杀机亦是光华一闪,若不是二人按剑,恐怕单两把剑都能自己打起来。
陈年往事霎时涌上心头。
陆晨霜知他在说什么,并不想谈论,把剑压了回去,若无其事地一调马头:“没什么委不委屈的,我命该如此。走了。”
背后,邵北幽幽地低声喃喃道:“陆大侠,多谢了。”
陆晨霜被人背后这样谢还是头一遭,听了这句话从脖颈到后背竖起了一路寒毛,猛地转头看他:“你又谢我做什么?!”
“天地茫茫,前路漫漫,我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是为去向何方而活,今日能和陆大侠共行这一程,我心中深感幸甚至哉。”只见他低头轻笑一下,却不太像是出于道别的礼节,“实在是情不自禁,不小心将心中的谢意说出了口,让你见笑了。陆大侠,此去昆仑仙山足有三千里,万望珍重,他日若有缘,邵北期待与君再相逢。”
这话怎么说得跟生离死别似的?
陆晨霜决心不再听他阴阳怪气,双腿踏稳脚蹬,扬鞭打马:“哦,保重。”
高头黑马马蹄嗒嗒,正要一展雄姿,陆晨霜身后“咚”地一声。
他今日第不知多少次勒马回头。
透过马蹄扬起的重重尘烟,只见邵北的白马还立在原地,马背上的人已经栽在了地上,脸歪向一侧,人事不省。
第5章
邵北这个人,命数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陆晨霜咬了一口果子思索着。
上天先是待这小子不薄,赐他了一副好皮囊,让他生得唇红齿白,眉目标致。按说这该是个有福之相了,可老天爷却又收去了他的父母家人,让他孤苦伶仃。
十岁那年他不知怎么流浪到无量山脚下,被人捡了回去——能被“天下第一派”捡到,那真是有些机缘的。只可惜,无量山虽是个能人辈出的大门派,但邵北当时那个年纪于入仙门而言已是高龄,错过了启发悟性的最佳几年,哪怕资质再好,愿意收之为亲传弟子悉心教导的也不多。
换做一般人,多半只能在仙门中度过浑噩无光的一生,看旁人飞天遁地,而邵北却不然,他撞了个大运,刚好碰上了个自己年纪也不大的宋衍河。
当年宋衍河不过二十七八,听说是因为不喜欢带太小的娃娃,所以一直没收徒。在山中初见时便评价十岁的邵北“自然天地法,万物敬为宾,聆风晓日月,百川归江海”,再一看自己膝下无人,正好让这个小子当徒弟,继承他一身绝学,于是将其收成了唯一的亲传弟子。
这句褒奖,便是宋衍河行收徒大典时昭告天下的原话。
为何收个徒弟要昭告天下,还敢把自己徒弟吹嘘得这样了得?这宋衍河是什么人?
收邵北的那一年,宋衍河埋在土里的佩剑大概已经被蚀穿了,然他所到之处,无人敢班门弄斧妄提“剑”字。他那一双手拈到何物,何物便是他的剑,若什么可拿的都没有,他就这么空着手也能化出一把剑影来。
这便是陆晨霜讨厌无量山派的缘由之二。
开宗立派的时候明明说好了无量山门生主修的是“天下万物皆为其道”的“道”,为助参道,才以剑为辅。这宋衍河剑术如此了得,是几个意思?
这人与陆晨霜的师父陶重寒同为“仙门三奇侠”之一,风头最劲时,压得他师父的斩影剑也只能屈居第二。技不如人,那自无话可说,你技高一筹的顺势谦虚谦虚不行吗?宋衍河偏不,任凭陶重寒于修仙界立下怎样的浴血壮举,他每每非嘲既讽,冷言冷语,将其贬得一无是处。
若宋衍河就是这么个刻薄的人,对谁都如此也就罢了,可无人不知,他从来只对陶重寒这般挑剔,而且凡是仙门百家集会,必食不与之同桌,行不与之同排。
陶重寒是个什么样的人,陆晨霜心里最清楚。他师父嫉恶如仇知恩必报,非黑即白眼不容沙。既然他师父人品没有问题,那么有问题的必定是宋衍河。
暂且不深究到底是宋衍河与昆仑犯冲还是他人品有问题,就单说当了宋衍河这样人物的徒弟,邵北从此合该有名师指点,仙途坦荡顺畅了罢?谁料造化又来弄人,偏偏就是他这个不得了的师父,教了邵北才没几年,竟然飞升了。
邵北的师父,上一代的无量山派掌门宋衍河,正是古往今来于众目睽睽之下飞升成仙的那独一人。
三年前,宋衍河于闭关时突破飞升,第二日,无量山广邀天下仙门百家到丹阳峰观礼,陆晨霜也随师父陶重寒去看了。一道白光从宋衍河闭关的山谷中直上九霄,昼夜不衰,足足亮了七日七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