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人说到底还是受制于己身。饶是方舟硬是上了天,但若无踏脚的凭附,他一介肉身,终究还是难以在半空中立足。
青衣见他挥剑的气力一次弱过一次,而那如有实质的罡气更是一阵淡过一阵,及至快到她身边时,已经有力竭之迹。
未免他因为力竭而踏空坠地,她便咬牙抽出一分精力关照他。
方舟险险站在了囚妖索上,身上早已是大汗淋漓。
“多谢小娘子援手。”方舟边调息边道谢道,“此恩方舟没齿难忘。”
青衣淡然处之,只听她娓娓道:“你上来也是无用。须知凡人依土而生,又以土维生,是以离开生命之源的大地对于你等凡人而言,着实是不易之事。只是,你我同敌在地面交战大善于同敌在水空交战,但后土的力量之源偏生又来自于大地,是以我不得不刻意将他同大地分离。如此虽然能短时间内削弱他的力量,但对我们而言却更为不利。”
“有道是不怕一万,只怕万一。”方舟垂头道,“现在的小娘子虽然厉害,但僵持时间一长,就难免会有力竭之时。我只是来做那应对万一的后手的。”
方舟这话虽然也是出于周全考虑,但听起来总归不是那么悦耳了。幸而青衣如今冷面冷心,倒也没有所谓的不痛快了。
她如今只关心一件事,那便是为黑三郎争取更多的时间。
“不管后土再怎么厉害,他用的肉身却还是阿兄的身子。”她若有所思地问方舟道,“你在阿兄身边数年,可知有什么法子能解燃眉之急的?”
方舟沉吟片刻后道:“小娘子无需过于担忧,客栈主人既然附身于阿郎,便已经是显露弱点了。此事阿郎早有预料,是以让我早早准备了一应汤药剂方,又切切叮嘱我见机行事。”
“果然是阿兄会做的事情。”青衣闻言并不惊讶,只沉声道,“只是我不太明白他如何能保证后土能上他的身?毕竟后土意欲寄身何处并非我们所能控制的。”
方舟似有顾忌的看了一眼困住后土的链狱,直到青衣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无妨,他这才低声道:“阿郎曾夜访伏霞谷,见了一个能未卜先知的女妖。那女妖略透了些未现之事,我虽然不曾领悟,但聪慧如阿郎,自然是一听便明白了——”
“长话短说。”此时的青衣没了以往的耐性,方舟才说了几句话,她便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我只需知道阿兄所行之事便可。”
方舟抬的扫了青衣一眼,心里暗道,小娘子与阿郎一母同胞,体内果然是流着一样的血。那骨子里头透出了的强势当真是如出一辙。
“阿郎原就同其他族人不同,惯是会主动招引鬼神的体质。”未免青衣不快,方舟马上言简意赅道,“为了能引后土精魂入体,他早在那夜后就断了妖食了。”
“妖血妖肉一概未曾进食?”青衣震惊道,“我见你日日不曾给他断汤药,那汤药又是怎么回事?”
“那方剂里只有凡药,为的是障人耳目。”方舟如实道,“阿郎曾言及,若要欺敌,必先欺己。”
“怪不得他口口声声说不愿为我解开血脉桎梏,结果一转头就又突然逼着我觉醒了。”青衣冷声道,“如此大事,他竟也不怕半途出纰漏!”
“阿郎并不曾——”方舟听了这话,竟比青衣更诧异,“阿郎的的确确明言过不给小娘子解除桎梏的!在同黑郎君暗中筹划之时,他还千叮咛万嘱咐要求黑郎君无比看好你。假如万不得已之下,便是重伤于你,也要将你体内的血脉之力镇压下去。”
“阿兄当真这么说了?”青衣眼露寒芒,面色也跟着铁青起来,看的方舟不自觉提高了警惕。
青衣见方舟久久不曾回答,神色一转,却是侧目微笑道:“我险些忘了,你是阿兄身边最忠心不过的人,你既如此说了,想必是确有其事了。”
方舟唯恐青衣怒极失控,想了想又试探道:“还请小娘子莫要生气,阿郎费尽心思,皆是为了你和季厘国好。”
“我晓得。”笑意渐褪的青衣扯紧了手里的囚妖索道,“既不是阿兄动的手,那动手的家伙便只有后土了。”
说话间链狱又开始松动起来,交错飞窜的锁链擦出极为沉重的摩擦声,引得地宫废墟里的将士们频频抬头张望。
方舟既担心后土突破重围,又担心青衣手下没个轻重的伤到了温玉的肉身,挣扎再挣扎,犹豫再犹豫,直到青衣脱力不慎松了手,他这才出手了。
他持剑在青衣手边的锁链上沉沉一刮。
泠然的剑背擦着冷硬的锁链一路之下,至阳至刚的罡气便顺着锁链径直传向了困住后土的链狱。
本就濒临溃散的链狱霎时一荡,险些没立时炸开。亏得青衣及时握紧了手里的锁链,这才险险将松散开的锁链压了回去。
已经探出一条胳膊的后土复又被结结实实的绑缚交缠起来,他愤怒的吼声几乎盖过了锁链的撞击声。
青衣攥着锁链的手已经在发抖了,泛白的指节在玄黑的锁链下隐约透出几条淡青色的脉络来。但饶是如此,她说话的声音却依然冷酷:“无需你出手!你的罡气倒成了后土的助力了!”
“怎会如此……”方舟似乎从未碰见过这样的情况,错愕的眉眼都移位了,“罡气克阴,有道是天阳地阴,为何我的罡气会对后土无效”
“你单只记得后土惧阴,却忘了我的身份。”青衣沉声道,“我乃太阴,你的罡气一出,头一个要伤的便是我。”
一言未毕,她就又警觉的蹙眉道:“到底是谁在窥探于我?你与其在这里碍事,倒不如去替我将那偷窥我的鼠辈抓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滚动,吃了一天没味道的麦片和稀饭,好想吃肉啊
☆、第311章 昆仑镜7
约莫是叫那隐藏在暗处窥探的视线激怒了,青衣周身的气息越发萧杀起来了。
方舟见她撑得辛苦,又为外力所恼,便颔首应道:“小娘子无需在意,我这便去将对方找出来!”
说罢他就踏着晃荡的囚妖索快速朝远处掠去。
他将脚下的大地一丝不漏的审视过去,任何可以容活物藏身的地方,他都会一一以罡气试探。
然而他还是未能找到那个窥视青衣的家伙。
一贯沉稳的方舟也不禁有些浮躁起来。到底是自己的本事退步了,还是那敌人隐身的本事太过高强?
“找不到?”青衣无需回头,单凭囚妖索紊乱的震感,她就知道方舟一无所获。
方舟颇为汗颜,只得如实回禀道:“是。”
“你也无需为此羞愧。”青衣侧目道,“你的本事,我是信得过的。既然你也没办法找出对方的行踪来,那这里就没有其他人能找到他了。”
方舟动容,半响才低声道:“小娘子过奖了。不过,对方的身份,小娘子是否有头绪?”
青衣转眸思忖片刻,却只想到一个人选。
“可是账房先生?”方舟见青衣似有所得,便试探道,“我同阿郎一道儿走南闯北数年,只有客栈里的账房先生能避过我们的耳目。”
“我也没法断言。”青衣非但没有安心,反倒更加不快道,“但若真是他,我们的处境就该堪忧了。”
说话间她就又被不断挣动的锁链拖得踉跄了一下。
她身形一动,所有的囚妖索便跟着骚乱起来,连带着他们立足的那几根主链也开始松散开来。
方舟精神紧绷的在不断晃动的锁链间来回跳跃,但很快他便跟不上囚妖索乱窜的速度,行差踏错之间,他便如秤砣径直朝地面坠去。
与此同时,又有数根冷硬的锁链呼啸着朝他扫来。
即便是普通锁链,这般迅猛地迎面甩过来,他也会被击伤,更何况来的还是季厘国人的囚妖索。
避无可避的方舟当即低吼一声,下意识便挥动了手里的长剑。一阵强劲的罡气裂空而出,霎时便斩断了那几根锁链,而他也因此得借机抓住一根囚妖索,好阻止自己继续往下落。
森冷的囚妖索冻得他手都麻木了,但他还是咬着牙硬生生没有松手。待到他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他满是硬茧的手已经被磨出血泡来了。
气喘吁吁的他死死地攀扯住手边的锁链,并吃力的仰头去看青衣。
将较于他的狼狈,青衣的情况则显得好得多。她既没有被囚妖索误伤,也不曾被甩出去,只是看她以身躯阻止囚妖索挣脱的吃力模样,他便明白她已经没办法继续囚困住后土了。
他蓄力往上一跃,同时挥臂急速翻卷囚妖索,好让自己能腾出手来挥剑。
正苦苦死撑的青衣突然听得方舟疾声道:“小娘子快闪开——”
她心下一惊,果然撒手退开身去。
一阵狂风呼啸着自她身侧擦过,就那般刚硬地朝即将挣脱囚妖索的后土劈去。
将将脱身的后土被至阳至刚的罡气当胸横贯,霎时就闷哼着向后倒去。
殷红的血水顿时喷射而出,溅的侧前方的青衣一身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