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伯衍已然盘坐在地,单手拄剑,身上沾满了飞雪和尘土。血花在他的胸口层层绽放,他的脊背却依旧挺得笔直,可对于沈星竹的异常,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若是沈青崖在此,或许可以安抚她,可他不在。
他蹙了蹙眉,正想掷剑将她打晕,总好过让她承受痛苦。可就在这时,沈星竹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那哀嚎起初是纯粹的兽吼,可到得后来,陈伯衍竟从中听到了一丝隐约的女子的呼喊。
他立刻停手,严肃地盯着沈星竹。
小玉儿却不管那么多,他惊喜地趴在壁垒外看着她大喊:“星竹师姐!星竹师姐你醒醒!我是小玉儿啊!”
“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
“我师父是孟七七,还有青崖大哥,青崖大哥还在等你,你还记得他吗!”
起初,沈青崖对于小玉儿的话没有丝毫反应,因为她太痛苦了。可当“青崖”出现,却仿佛一道白光照耀进混沌天帝,她蓦地颤了颤,满是痛苦的眸中恢复了一丝清明。
陈伯衍当机立断:“继续说,小玉儿。”
小玉儿哪敢耽搁,干脆将他知道的有关于沈青崖的事情一件一件说给沈星竹听。
“星竹师姐,你还记得青崖大哥腰间的那个荷包吗?那是你一针一线绣给他的,青崖大哥可宝贝了,日日戴着。我师父还常常那这个打趣他,青崖大哥还羞红了脸嘞。”
“青崖大哥……”
小玉儿生怕她听不清楚,一字一句说得认真。沈星竹听清了,泪珠断了线一般往下掉,可痛苦不减。
她愈是想要听清楚,脑子就愈是像被针扎了一样。她知道这个青崖对自己很重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就忍不住心生欢喜呀。
她也能感觉到远方似乎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逝去,她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她仍被困在此处,坚硬的躯壳包裹着她,更困着她的心。
“啊啊啊啊啊!”她痛苦地蜷缩在地,吼声中渐渐带上了哭腔。
“星竹师姐!”小玉儿的心狠狠揪起,隔着壁垒他无奈又彷徨。他忍不住跪在地上,俯身直视着沈星竹的眼睛,哀求道:“师姐你看看我、看看我……”
在小玉儿不停地呼唤中,沈星竹终于抬起了头。
这时,陈伯衍忽然反应过来小玉儿想要做什么,起身想要阻止,可来自四面八方的兽王的攻击再次引得结界颤动。
陈伯衍,再次被压回地面。
小玉儿却与沈星竹四目相对,异瞳张开,妖冶的花都层层绽放。
“看着我,看着我……冷静下来,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你还记得天姥山的青崖吗?那里开着一大片的小白花,还有好多好多白鹿,青崖上的茅草屋里还住着一个人。你还记得他是谁吗?”
“看着我,你看到了什么?”
小玉儿紧紧攥着手,血丝逐渐攀上瞳孔,却依旧没有闭眼:“你是沈星竹,对吗?你是天姥山的沈星竹,是沈青崖的小师妹。”
沈星竹怔住,大大的眸子定在那儿,一如多年前她第一次跟着哥哥来到天姥山,看到了那一大片白色的花海。
一只白鹿在花海中抬起头来,歪着脑袋看她,它的角上还缠绕着小小的花朵,像仙子衣衫上最漂亮的点缀。
可沈星竹的目光却一直定格在白鹿旁边的那个人身上,青衣的少年正背着背篓采药,逆光的侧脸说不出的俊雅秀气。
风吹过,他回过头来,是谁呢?
是我们……最好最好的大师兄啊。
沈星竹呜呜地哭了起来,她忍不住向着那个身影伸出手,努力地想要爬过去,却不经意间看到自己丑陋的爪子和上面遍布的可怖鳞片。
她哭得更伤心了。
然而这个时候,一双稚嫩的手却将她拥入怀中。壁垒撤去,小玉儿闭着眼抱住了还是妖兽形态的沈星竹。
“星竹师姐,没事的,没事的……”
与此同时,一道嘹亮的哭声于玉林台地牢中响起。
颤抖的手抱起了新生的婴儿,响亮的啼哭振奋着每个人的心。年轻的妇人、姑娘们虚惊一场,喜不自禁地跪在地上感谢菩萨保佑。
婆子拿干净的手绢擦去惠笙额上的汗水,满眼欢喜地宽慰道:“姑娘,恭喜你,你熬过来了,生了个大胖小子。你放心,我们会替你照看好他的,他在这里出生,便是我们大家的孩子。”
闻言,疲惫至极的惠笙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沉沉睡去。
“孩子爹呢?快给他看看,别急坏了人家!”被连番劫难搞得神经紧绷的百姓们,终于有了片刻的放松,调笑声肆意穿梭。
终于赶到玉林台的吴真换回了屈平,听到媳妇生了,连忙冲进去。之前屈平易容成了他的模样,现在倒不至于让人认出来。
屈平悄悄退至人群外围远远看着,一个男人拍了拍吴真的肩膀,由衷恭喜道:“兄弟,等这小子长大了,一定是个大英雄!”
其余人也纷纷应和:“是啊是啊,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的,可不就是应运而生么!”
“这可真是一件天大的大喜事了!”
“……”
闻言,屈平一阵恍惚。
他不由转头看向地牢的出口,日光从那儿照进来,迷了他的眼睛。
英雄……吗?
苍鹰在外盘旋,一个万众瞩目的新生降于地牢,于乱世中带来一点温情。而那个功过皆与后人书的帝王却已逝于百花楼顶,风吹不开他身上的积雪,也再无人问津。
只有惨烈的厮杀,还在继续。
颐和公主银甲染血地站在城楼上,看着愈发汹涌的兽潮,和不断生出波澜的结界,眸光冷冽,薄唇紧抿。
“黑羽军,随我——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