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夜来搂住白杨的头,声音轻柔,似抚慰又似诱导,“能不能告诉我,是谁告诉你有关我们家族的事情的?”
“我……”白杨只说了这一个字,就又住了口。
就在这个瞬间,薛夜来“看”到了他内心的意象,不由得为之心惊——无数白骨般森寒的利刃,在黑暗的大地上破土而出。
以前,薛夜来也曾在一些戾气深重的人心里见过类似的意象。假如一个人不断让自己铭记某种仇恨,那种仇恨便会反噬,成为凌迟自己的刀丛。
而白杨这一刻的姿态也很是诡异。他的指尖扣着薛夜来的后颈,如同狼的利爪按压住猎物。但他的脸紧贴在薛夜来脸上,像小孩子守护着心爱之物。
一朵海棠花在暗中开放,薛夜来悄然释放了精神力。
自两人缔结精神契约以来,他从没有像其他贤者通常会做的那样,对白杨使用精神力。
除了进行攻击之外,精神力的作用是安抚和控制。
身为黑暗战士,白杨具有自我调适情绪的能力,不需要薛夜来做什么。薛夜来又不愿控制对方,因此一直都只是扮演着搭档的角色,给白杨提供战斗辅助。
然而此时此刻,他忽然很想试着动用这种力量。或许是为了在这样异常的情境下多给自己加一重保险,又或许是为了某种他也说不清楚的原因。
还没来得及做什么,白杨嘴唇毫无预兆地向他压了下来,手臂也把他箍得更紧。
“为什么?”白杨含糊的声音像低低的咆哮,又像落入陷阱的野兽发出的哀鸣,“为什么你是薛家的人?”
薛夜来不由自主回抱住对方。两个人的姿态与其说是拥抱,不如说是柔术格斗中压制对方的手段。
然而古怪的是,白杨越是变得富有侵略性,薛夜来就越是确信自己无比安全,并且因为这样的安全而有恃无恐。
从前的他对白杨感到惧怕,是因为看不透对方的心思。
现在的他知道,白杨对他的爱意,比他以为的更强烈。
他有恃,所以无恐。
在这样一个时刻,薛夜来的思绪竟然不合时宜地游离了一秒,滑向很久以前的一个场景。那时他第一次听说了关于母亲的一些事,于是好奇地跑去问父亲:“爸爸,别人的妈妈都是贤者,为什么我的妈妈是战士?”
父亲正在看书,听了他的问题,合起书严肃地思考了半晌,最后叹一口气:“等你长大了,你就会懂。”
薛夜来对这样的答案当然很不满。父亲便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和一个战士相爱过,你就再也不可能爱上其他的人了。”
这句话的含义,薛夜来是很多年后才理解的。战士的五感比普通人发达,但是相应的,他们的感情也比普通人纯粹。他们有着动物般的攻击力和直觉,也有着动物般不加掩饰的爱憎。一个战士很难隐藏自己的敌意,一如他们很难隐藏自己的爱意。
只是,纯度过高的东西往往令人难以消受。就像烈酒,倘若承受不起,反会大吃苦头。倘若承受得起,便会从此上了瘾。
第36章
一阵蓦然响起的电子音乐,拉回了薛夜来游离的神思。声源在床头,淡蓝色的微弱光亮一明一暗。
有电话打进来。
白杨转头的一刹那,那朵在他背后绽放的海棠花倏地消失了。薛夜来心虚了一下,又有几分忐忑,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到。在这种时候露出精神体,目的昭然若揭。如果白杨发现自己居然偷偷准备对他使用强制力,他会怎么想?
但白杨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仿佛并未觉察薛夜来做了什么,只是静静望着床头闪烁的通讯仪。
铃声响过几遍,转入语音信箱。一面悬浮屏在半空中展开,没有显示通话者的面容,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名字。
“你不方便接电话么?”曹戈的语调冷冰冰的,带了一丝奇怪的幸灾乐祸,“我希望你和你的战士没有在做什么不合适的事情。否则的话,你可能会有点麻烦。”
什么意思?
薛夜来侧眸望着那个方向,静静等候对方的下文。
曹戈却没有再多说什么,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一个信封模样的图标随即跳出,提示有新的邮件。
薛夜来愣了一下,觉得什么地方有些异样。
对了,是曹戈的态度。
自念书的时候起,他和曹戈就一直是明争暗斗的对手。可是在表面上,两人始终维持着虚假的和气,谁也不会撕破那层薄薄的脸皮。因为他们两人的关系不仅仅代表个人,还代表两大家族。
然而曹戈今天的语气却很生硬,连惯常的场面话都省了。
“那个人,今天下午来过。”白杨突然说。随着这句话,他身上迸发出来的狂乱气息一寸一寸收敛了。如果不是他还抱着薛夜来,薛夜来几乎会以为之前黑暗中的吻是个幻觉。
“他……什么时候来的?”
“你睡着的时候。我正在这里给你换衣服,他直接进来了。”
行馆属于曹家,曹戈拥有这栋房子里所有门禁的权限,可以畅通无阻地出入每一个房间。
然而卧室毕竟是私密的空间,连招呼都不打便擅自闯入,无疑是一种故意的冒犯。
薛夜来气得脸色发白。假如那时他醒着,一定要给曹戈喂一个软钉子。
“然后呢?”薛夜来压住心头的火气接着问。
“他见你还没醒,在旁边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薛夜来忽地产生了一种很不好的想法,顿感如芒在背:“你……该不会就让我那样四敞八开的被他看吧?”
“没有。他进门之前我听到了声音,用被子把你盖住了。”
薛夜来松了口气,由衷感谢战士敏锐的听觉。若是最狼狈的模样落入了最厌恶的人眼里,自己最后这一点尊严也要灰飞烟灭了。
信封图标又在床头闪动了两下。薛夜来试图推开白杨,“我去看看邮件。”
“等一下再看也不迟。”白杨的手臂纹丝不动,“你还没有回答,到底在我身上找什么。”
薛夜来略一犹豫,把他的问题顶了回去:“你问我,不如先问问你自己。什么时候,你可以坦诚地信任我,对我说出你心里的秘密,我也会以同样的态度回报你。你不说,我也不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