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外,曹戈的眼睛眯了一眯。场内的雪松身形一矮,也用了一个冲锋,向白杨奔袭而去。即将接近白杨的瞬息,一株矫立的松树昂然乍现,树冠被白色的荼蘼花层层环绕,如落雪满枝。
附近的几名战士匆遽地撤退到安全距离之外。雪松要对白杨发动攻击了!
在体能预备爆发的一刹那,战士的精神阈会短暂开启,暴露出精神体。
如果对手同为战士,那么并不要紧,因为战士只能进行物理攻击,无法攻击对方的精神体。
但如果对手是贤者,那么这一瞬间的战士就像一个全身空门大开的武者,处于毫无防护的状态,很容易被对方的精神力击中。
白杨首次与薛夜来交手时,就是由于忽略了这一点,因而被薛夜来迎面击中了精神体而昏厥过去。
故而,贤者与战士的配合实际上包括两个方面:战士按照贤者的指令进行物理攻击,贤者则在精神上保护自己的战士。每当战士精神阈开启的一刹那,贤者便要及时护住对方的精神体,以免其他贤者趁虚而入。
白杨脚步一旋,不躲不闪面对着袭来的雪松。
薛夜来神经随之紧绷,眼神一瞬不瞬盯着白杨身旁的空间。白杨的精神树一旦显形,他的海棠花就必须在第一时间将它环绕住,屏蔽其他贤者的精神力攻击。
倘若贤者与战士的默契度高,那么贤者会在战士发动攻击之前就做好准备,花与树同时同处显形,天|衣无缝。
但薛夜来和白杨结合得太过仓促,还没来得及培养默契。于是,薛夜来不得不用肉眼捕捉白杨的精神树,就像他们初次对战时那样。
然而白杨并没有发动攻击。就在雪松出手的一霎,他的身影一闪而逝,让雪松扑了空。
“在上面!”旁边的人惊叫着提醒。
雪松蓦地抬头,白杨赫然立足于石柱顶端,居高临下,宛如俯瞰众生的神明。
之前雪松跃上同样的高度,是通过连续借力跳跃的方式。那种速度和技巧,已经可谓是人类体能的极限。可白杨是在眨眼之间就掠升到了那里,轻盈得甚至没有发出声息。
下一秒,一株白杨树傲然张开了枝叶。没人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见雪松的身体被一股力道扫得向后疾退。
但这一击并不重。雪松就地一滚,从容地卸去了力道,压低重心稳住了身子。他疑惑地抬头望向白杨,不理解为什么对方不趁机给他一记重击。
“我立过誓言,永远不会伤害战士。”白杨冷冷看着他。
“……”雪松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
曹戈的眼神一闪。雪松立刻低了头,惶惶避开白杨的视线。
场外的玉兰忽然有了主意,招呼邻近的梨花和杏花:“你们听见了吗,他说他不伤害战士。既然这样,我们试试用包围战术,把他困住!”
三个战士得到各自贤者的指令,从三个方向猛扑白杨。
白杨又在一刹那消失不见,如同一个影子融入黑暗。白杨树鬼魅般乍隐乍现,似乎在嘲弄他的对手。
这飘忽不定的行踪迷惑了对手,却也坑苦了薛夜来。艳丽的海棠徒劳地到处开花,但就是没有一朵能准确地开在白杨树上,起不到保护的作用。
白杨的表现的确很惊艳。但谁都看得出来,那是独属于白杨一个人的强大,跟薛夜来一点关系都没有。他的行动越是抢眼,就越把薛夜来衬托成一个形同虚设的废物。
薛夜来又急又气,精神力白白耗损,却又不敢放松警惕。黑暗战士的肉|体固然强大,但精神却是弱点。由于他们的感官比常人敏锐,因此也更加脆弱,极易受到精神伤害。
白杨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没有吃过大亏。薛夜来初次与他对战时是手下留情了的,否则白杨绝不会只是昏厥几秒而已。这里有八个贤者在对白杨虎视眈眈,要是他们一起对白杨出手……
薛夜来还未及多想,忽见对面的曹戈向前挪了一下脚步,插在衣袋里的另一只手动了一下。
“白杨!关掉精神阈!”薛夜来一惊,一不留神就脱口高喊出声。
白杨被他的精神力牵绊,动作略一迟滞。雪松抓住时机,劈手夺走了旗标。
周围传来好几个人压得低低的匿笑。
薛夜来立时回过神来,咬了咬嘴唇。羞赧混合着焦躁,从脊椎直冲上大脑,让他的脸颊滚烫发胀。当一个贤者开始用语言指令来控制战士的时候,几乎就等于公开宣告了自己的无能。
从小高傲惯了的薛夜来,何曾有过这样丢人现眼的时刻。对于他这样出身煊赫的贵族公子而言,这不仅是他一个人的羞耻,还损及家族的声望。
他不敢想象,曹戈现在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揶揄?讥讽?幸灾乐祸?
场内的白杨站住了,回身望向薛夜来。但薛夜来的心已经被刚才的失态彻底扰乱,别说给白杨指令,就连自己的情绪都收拾不好。
就在这种状态中,模拟练习结束了。
主考官的脸又显现在屏幕上。
“现在公布模拟练习得分:荼蘼:3分;桃花:1分……海棠:0分……”
薛夜来觉得晕眩,几乎站不稳脚跟。倘若这是正式考试,他现在已经被淘汰出局了。
几道嘲讽的目光黏在他身上。
之前迟迟通不过第一阶段测试时,他也曾感受过这种目光。但那时的他根本不在乎。因为在那时的他心里,自己天然凌驾于所有人之上,那些来自底层的目光根本伤害不到他。
可现在不同了。家族一夕之间面临没落,他也突然之间失掉了脚下的高台,跌到了与其他人平等的境地。那些目光可以伤害到他了。
薛夜来强打精神维持着仪态,走进卫生间锁上门。
镜子里的自己一脸憔悴颓丧。他撑着水池咳嗽,吐出半凝在喉头的血块。咽部的伤还未痊愈,刚才高声一喊叫,伤口又被声带震出了血。
鲜红的血丝顺着水流,慢慢没入雪白的洗手池底。薛夜来呆呆看着,只觉得心灰意冷。连日里说不出的委屈一齐涌上来,他忍不住哭了。
“笃笃。”有人在外面敲门。薛夜来不理会,将水流开得更大,掩盖自己的啜泣。
敲门停止了。接着喀嚓一声,锁闩垮了下来。一只苍白修长的手握住锁柄,推开了门。
薛夜来急忙往脸上扑了些冷水,遮去哭过的痕迹。
“你在哭。”白杨说。
薛夜来想否认,忽然想到没有用。他和白杨的精神链路还连接着,白杨感受得到他的情绪。于是他一声不出。
“不要哭。”白杨的语调依旧淡淡的,“你哭,我会不舒服。”
“你可以关掉感觉。”薛夜来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