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一边说话,一边戴上了鸭舌帽,上半张脸护的严严实实,但依旧能看见一双明亮而轻快的眼睛。
一双眼睛真的能表现一个人的年纪,就像谢立,有时候看人时自然而然地眼神沉静,带着一种时光打磨后的晦暗不明。
而裴岭的眼睛就很清透,他这个人的眉眼是那种俊秀雅致类型的,一旦沉下了眉眼很容易就让人想到深秋摆在窗棂上的兰花。
汤蔓笑了一下:“那这还算不算是我请你吃得饭?我这次可没有鸽你,是你自己要买单的啊。”
裴岭忍不住看了一眼汤蔓,仿若不在意地说道:“下次总有机会的,我会让学姐再请我吃一次饭的。”
汤蔓装作没有听懂,笑着说道:“那祝你愿望成真。”
裴岭也笑了一下,他觉得这个愿望会成真的,毕竟事在人为不是吗。
然后转过头对着一旁等待的胡海英说道,“姥姥,现在也不早了,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现在已经晚了,回医院那边也不方便,汤蔓干脆让胡海英去她那边住一晚上,反正还有一间客房,一些干净的换洗衣物也有,而且她家有洗衣机和烘干机,现在是夏天,一晚上洗了的衣服就可以干了。
汤蔓点了一下头,“那你送我们去山湖那边吧。”
主要是山湖那边空间大,不同于在学校附近的那套公寓,这边的装修都是按着她的意思来着,招待胡海英也方便。
最后她们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路边的路灯已经纷纷亮起,整座城市被霓虹灯笼罩,只有零星几辆车停在路边。
裴岭把车停在了外面,汤蔓搀扶着胡海英下了车,夜中传来一阵风,也是微热的,现在天气已经正式进入了夏天,光是站在外面这一会儿,汤蔓就觉得身上在车上沾染的凉气一散而尽。
汤蔓没让裴岭再下车,她和对方说了一句谢谢后就搀扶着胡海英向公寓楼走去,不过走了几步,胡海英就忍不住甩开了汤蔓扶着她的手。
“我年纪大了,走路还是能走稳的。”
汤蔓笑:“您老身体康健我是知道的,现在让我尽尽孝心呗。”
胡海英笑,在快要进楼栋的时候看着汤蔓好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刚才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喜欢你?”
汤蔓下意识地沉默了片刻,然后说道,“姥姥,您怎么这么大年纪了还这么八卦,好奇小辈的感□□,有这时间,您还不如多去关心关心我妈。”
胡海英听到汤蔓这句话都要笑一声,“你妈那个人大半辈子都生活在自己铸造的那么一个小圈子里,矫情做作,好享福,却没有长一个脑子,于是大学还没毕业就生下了你,跟汤正风结了婚,然后不到两年,又快速地离了婚。”
“你看她现在有个成年人该有的样子没?四十多岁的人了,连自己怀孕都不知道,现下肚子揣了一个才开始急了?可这是一条人命,谁也没有办法帮她解决,等她自己纠结去,现在医学发达,只是高龄怀孕,死不了人,就该让你妈这次有个教训。”
胡海英突然说了一大堆,算是气话,末尾还忍不住说一句,“这次受了这么大的苦,她性子还不安定下来,之后老了还有的苦受。”
说完这句话,还忍不住看向汤蔓,“你以后可别像你妈,长点记性,别让自己毁在了男人身上。”
在胡海英看来,杨清就是个恋爱脑,不过不像其他恋爱脑地是,杨清是个自私的恋爱脑,似乎是在追寻爱情,可偏偏没有解决麻烦的能力,最后屁股后面缀了一大串麻烦。
现在最大的那个麻烦无疑就是汤正风这个前夫了,而历史遗留产物汤蔓在曾经显然也算是杨清的一个麻烦,不过随着时间而去,这个遗留产物的副作用渐渐没了而已。
其实在汤蔓小时候,胡海英就担心她,因为打从幼时,汤蔓就是方圆百里最好看的那个小姑娘,带出去周围看见的阿姨姐姐们没有不赞叹一句的,这份好看太像幼时的杨清了。
杨清小时候也长的好看,关键是嘴甜爱笑,巷子里的人就没有不喜欢她的,那条巷子里住着几户人家,家中有男孩儿的幼时的暗恋对象无不是杨清。
可以说是因为好看,杨清享受到了很多特权,因为她不像汤蔓性子这么冷清,会说话、爱笑、也会交集,朋友人多,大多都是男性朋友,女性朋友也有,不过真诚交往地不多。
因为太过美貌的女人周围同性天生会产生压迫感,同理,太过美貌的女人周围异性太多,也不会有好事,多多很多的祸患,只是那是年轻的杨清还不懂得道理。
她的大半生都活在众星捧月中,这些因为男人而起,也让她一生都会深陷在各种桃色中。
她们说着话进了公寓楼,裴岭等看不见人才准备离开,却在起火时发现了一直停在不远处的一辆车,他没在意正准备低头拧钥匙,在这时候那辆车却突然开了远光灯,刺眼的灯光一下子打了过来,落在他的面上,一下子他闭上了眼,眼部生理性生理性的刺痛感让他眼眶一下子湿润了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灯才暗了下来,一辆车从他面前开了过去,裴岭侧脸看了一下,但由于刚才那阵灯光太过刺眼,他也只能在黑夜中依稀看清楚一个车牌号,有些眼熟,似乎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一定是什么特殊的原因,才让他觉得熟悉,因为他不是那种会记一些无用数字的人。
但还未等他想起来,那辆车就已经消失在了黑夜中,刚才那一瞬间的熟悉好像又成了他的幻觉。
他想了一会儿,实在是没有线索,于是就要把这件事抛却脑后。
裴岭他心中虽然觉得刚才开远光灯的那个车主不太礼貌,自小的教养和性格不至于让他在这种小事时斤斤计较,抓着不放,于是等眼睛缓下来以后,他给汤蔓发了一条消息就开了车离开了这边。
而那辆驶离开的车却又在不远处的一个无人的街道上慢慢停靠了下来,寂静地停靠在一长排绿荫树下,时不时的几片树叶被风吹落而停留在了挡风玻璃上。
车灯也熄灭下来。
黑夜笼罩在这辆漆黑的车中,混为了一团朦胧不轻的混沌。
车中的男人坐了很久,他忍不住想要松一下领口,手放了上去摸索了几下却发现自己现在并没有穿着西装,束缚着呼吸的领带也不存在,一切都是他的错觉,可是为何刚刚有那么一刻钟,他依旧感觉呼吸困难呢?
谢立的手捻了一下自己的衣服从领口处放了下来,脑海中满是汤蔓从那个男人车中下来后,搀扶着胡海英,站在车前满脸微笑对着裴岭说话时的情形,那个男人的神色就算在昏暗的夜中他也可以想象的到。
一定是面带微笑,然后用一种平和的态度回应着汤蔓的话,把一切不可以说的情感都遮盖在眼睛上的一层睫毛之下。
他记得他再下午发消息给汤蔓说晚上一起去吃饭,汤蔓回复的是没有时间。
他忍不住猜测这个没有时间是否就是和裴岭在一起,并且还带着自己的姥姥。
他知道,对于汤蔓来说,胡海英这个亲人是不一样的存在,在她的心目中,也许姥爷姥姥的重量远胜于汤正风和杨清的地位。
不知道为什么,裴岭这个人让他一直有股很强烈地威胁感,这种感觉应该是裴岭这个人给他的印象所致,这个男人太像汤蔓会喜欢的那种人了。
他知道汤蔓的一种理论,人的一生可能会喜欢很多人,也会爱上很多个人,要不然也不会有结婚有离婚,有初恋却也有分手,有白月光也有红玫瑰,在结婚后也会出轨□□召妓。
她虔诚地不相信爱情,认为人的一生所爱其实只是喜欢着一种特定的类型。
就比如说在年少时大多数少女喜欢沉稳的年纪比自己大的男士,到了二十多岁,喜欢干净清朗的同龄人,到了三十多岁,她们或许开始觉得也许在床上会哭会闹的小奶狗也不错。
而裴岭无疑是这个年龄段的汤蔓会喜欢的那种类型,关键是眉眼又带着一些说不出的清透气质,很干净,汤蔓好像一直对于干净的事物或者是意象有执念。
在高中时期交往的男朋友是那样,最开始的司嘉禾是如此,就连在最初的杜和年身上也是带着一点高岭之花的冷淡的,不过是恋爱久了,心中生了占有欲,杂念变多,神也会跌落神坛变成凡人。
而他从最开始出现在汤蔓身边的时候,身上的那股干净和透彻早已经被生活磨砺地差不多了,只留下了一地的晦暗阴翳。
在许久的沉默以后,谢立拿起了一旁的手机,点亮了屏幕,他和汤蔓的聊天记录还挺久在四五个小时之前。
也许是汤蔓和胡海英在回来的路上巧合地遇上了裴岭,顺便搭车回家,或者是一些其他的巧合,谢立做出了很多的猜测,可是仍旧有一种可能是,汤蔓回绝了与他的约会其实是和裴岭在一起并且还带着胡海英女士。
他看了手机屏幕很久,直到屏幕亮了暗了无数次,谢立才垂下眼帘,在漫长而备受折磨的内心下,发出了一句话。
[回家了就早点睡,我已经订了春湖那边的别墅,过几天等到了周末我们可以带姥姥过去避暑几天。]
消息没有人回复,直到屏幕熄灭后,车中的灯光也暗淡了下来,谢立坐在车中,看着远处深邃地夜幕,拿在手中的手机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深知有一瞬间都感觉到了屏幕反射出来的白光有些刺眼,闭了一下眼睛,才划开了屏幕。
是汤蔓回复的消息:[你不上班?]
他能想象到汤蔓此时一定是已经洗完了澡,躺在床上或者盘腿坐在毛毯上,斜靠在某一个地方,然后漫不经心地给他发送了这条消息。
谢立的手指在手机上方停留了许久,发了一句:[我会让我的助理帮我空出两天的时间。]
低垂的睫毛遮住了他眼中的情绪,让一切都变得难以琢磨,夏日迟来的黑夜落下的阴影让车内变得晦暗不明,似乎也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阴翳。
消息没有再回复过来,在夏日提前来到的日升之前,谢立驱车离开了这条街道。
而汤蔓在回复了谢立的那条信息后,就接到了杨清的电话,她当时躺在床上正在敷面膜,接这个电话时,手机差点因为振动从她手中滑落砸在她的脸上。
她才接通电话,杨清哭哭凄凄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蔓蔓。”
汤蔓的头开始疼了起来。
杨清在她看来就是一个麻烦,特别是现在的杨清来说,孕妇都是多愁善感的,怀了孕的杨清更是多愁善感,悲风伤秋。
“妈,有什么事吗?”
那边哭泣了几声,汤蔓把手机拿远了一点,“蔓蔓,妈妈决定要做手术了。”
汤蔓正在拍脸的手一顿,她偏了偏头,看了一眼旁边显示正在通话中的手机,然后问了一句,“你跟顾元客说了吗?”
以杨清的脑子,十分有可能干出这种不通知顾元客的事情。
但出乎汤蔓意料之外地是,杨清嗯了一声,“我跟他说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
她其实也知道自己的性子,当不了一个好母亲,在汤蔓还是幼时时,她就没有尽到为母的责任,也许也因为如此,她对汤蔓始终有一点歉意和愧疚在的,可是这份愧疚和歉意也并没有多深刻,这是杨清本性所致,她从生下来长到了现在,好像就是这么一副性格。
其实对于一个美貌的女人来说,这样的性格有时候也并不是坏处,至少大体上杨女士算是一个无心之人,她爱自己永远胜过爱别人。
汤蔓问:“那定好什么时候做手术了吗?”
“订好了。”那边的声音传过来,“大约是在一周之后。”
在短暂的沉默后,杨清有些轻的声音传了过来,“蔓蔓,我有点怕。”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怕,在这段时间,她时常夜里惊醒,睡得也不踏实,就是因为肚子里的这块肉,可是此时下定了决心要做手术了,她也还是不安。
“到时候我过去一趟。”听到杨清如此浓重的不安之后,汤蔓的声音也轻了一些,“别担心,流产也只是一个小手术,而且在正规医院,不会出事的。”
杨清嗯了一声,电话那端却还是陷入了异常的安静中,这也许是除了当年大学奉子成婚然后在两年后和汤正风离婚风波后杨女士人生生涯的又一次滑铁卢,而汤蔓相信这次滑铁卢应该能长一点记性了,在这点上,她还是很赞同胡海英女士的。
不过很快那边就传来了顾元客的声音,声音很轻,很温柔,在唤杨清的名字,然后一下子那边的电话就被挂断了,看来杨女士这是半夜找了一个地方安静地在哭泣了,有点难以想象。
众所周知,杨女士大题小做的能力可不低,还会顺杆往上爬,现在躲起来跟汤蔓哭泣诉说不安,看来是真的非常害怕了。
毕竟杨女士这辈子大病没有,顶多就有个感冒发烧地,还不如医院,宁愿在家里多喝几口苦涩的药也不愿意打针,此生最疼得一次也就是生下汤蔓了,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老黄历了,女人善于遗忘疼痛,要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母亲愿意生二胎。
在挂断电话后,汤蔓看着熄灭了屏幕的手机,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杨清这个事没完,毕竟杨女士就算当天躺在手术台上在打麻药中突然反悔,她也不会惊讶。
她正准备关了手机去洗脸时,一下子就看见了上面弹窗谢立的消息,她想了一下,那时候自己应该是有空的,于是答应了谢立的邀请。
胡海英女士已经说过会在这边多待一段时间,杨女士再惹她嫌也是她肚子里出来的一块肉,不至于一点都不管,只是有时候有点恨铁不成钢,也亏的运气好,到了现在也没被男人骗过钱,至于骗色,汤蔓和胡海英齐齐回忆了一下见过的杨清几任男朋友,觉得骗色这一块也有待商酌。
接下来的日子里,汤蔓有时间了也会给谢立打一通电话闲聊片刻,其实也没有什么可以聊的,有时候只是说一些琐碎的事情,以往大多时间都是谢立给她主动打电话,但是不知为什么,汤蔓明显感觉到谢立这一周有点不同以往。
于是,在周五的晚上,汤蔓邀请谢立一同用餐,他们已经一周没有见过面了,以谢立平常的性子早该来找她了。
可是想不到地是,谢立在沉默了一会儿拒绝了,“我等下要见一个合作伙伴,有一个约会,恐怕走不开。”
汤蔓也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嗯了一声,在即将要挂电话时才忍不住轻声询问了一句,“谢立,你最近出了什么事吗?”
谢立那边静了片刻,很轻的声音才传了过来,“为什么这么问?”
汤蔓笑,打趣着对方,似真似假地说道:“我还以为你移情别恋了呢。如果你后悔了,可以及时跟我说,我不会多做纠缠,拉着你不放的。”
谢立那头安静地仿佛能听见他清浅的呼吸声,在听闻汤蔓有些开玩笑的打趣后,谢立脸上却没有笑容,他站在高楼上的落地窗前,俯视着下方的车水马龙,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远处的高塔上悬挂着一幢巨大的吊钟,时针还在走动,分针分秒不停。
他出了声,那般郑重,就像在发一个誓言,“汤蔓,最先说放弃的那个人一定不会是我。”
他好不容易摘得了明月,手捧星花,于是江水不可逆流,群山无法颠覆,他的爱也不会消失。
第55章 命运早已经在暗地里埋下了伏笔 ,……
在这段关系中, 一直不安地不是汤蔓,而是谢立,因为得来地不太容易, 而他有太过珍惜,于是患得患失。
他已经变得不像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