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去学校了,她就不再穿学生装,也不再梳辫子,从九月到十月,每个白天里都无所事事地窝在房里,不知在想着些什么。
她虽然吩咐小暑候在门外面,却也并不太使唤他,很多时候似乎都忘了还有他这么个人在。
小暑无聊的时候就只好发呆。他这个年纪,本来也没有什么深刻的东西能想,无非是把十岁以前的事情,和十岁以后的那些事情拿出来翻来覆去地想。
其实,想来想去,也无非是更徒增几分无聊。
这一日午间,他正在空想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几声微弱的猫叫。
小暑在乡下时,田间地头上,野猫野狗见得多了,就没怎么当一回事,再说外面的野猫不当心爬进了宅子,那总有负责驱赶的人。
但这时候大概刚好没人,那野猫就叫个不休了。
小暑本来就无聊着,又是孩子心性,终于没忍住跑了出去。
他循着声音过去,只见在门前小花园的草丛里,蜷缩着一只脏兮兮的小奶猫,大概是从围墙的缝隙里钻进来的,深秋,天已经冷的厉害了,它没什么御寒的办法,惟有把自己蜷缩成一只球。
不知是害了病还是受了伤,这小猫见了人也不跑动,闭着眼只管病怏怏地喵呜乱叫。
小暑觉得有些奇怪,就伸手试探地碰了碰那猫,那猫儿抖了两下,眼睛却还是没睁开来。
原来这竟是一只瞎猫。
小暑一怔,丢下它,又匆匆地跑回了烟云门前,再度立在原处发呆。
慢慢的听不见猫叫了,他的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隔了一会儿就跑去草丛确认一下那瞎猫是不是还活着,然后又折回来。
在他预备第四次跑出去看猫时,房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
烟云披头散发,面色惨白地站在房门口,“我在窗口看到你来来去去好几次了。在忙些什么大事呢?说出来听听。”
小暑的脸刷一下白了,盯住了自己的脚尖不说话。
犹豫了许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小花园里……有只瞎猫。”
他的话才落,忽然一声凄厉尖锐到了极点的猫叫声响了起来,两个人都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烟云皱起了眉头,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他们走到小花园里时,看到顾景仁半蹲在草丛子里,一手提了那奄奄一息的小瞎猫,一手拿了把大剪子,那猫的一只耳朵已经被他剪掉了,脑门上一个血窟窿,地上都是斑驳的血迹。
顾景仁咔嚓咔嚓地把玩着手里的剪子,正准备去剪猫的另一只耳朵,听到声音,他就抬起身扭过了头来,“是你们。”
这样血腥残忍的场面,寻常的女人见了,只怕是要作呕,烟云却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说,“你恶不恶心,无不无聊。快放了它。”
顾景仁仍然咔嚓咔嚓地玩着剪刀,盯住了烟云的脸,嘻笑着说,“本来这瞎猫就快死了。怎么你舍不得?你像几年前那样子让我弄一下,我就放了它。”
烟云还没说话,小暑忽然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朝他身上撞了过去,顾景仁遂不及防,被顶得失去平衡,摔在了地上,手一松,那猫就挣扎着跌到了地上,还没有死绝,歪在草上,身体一下下地抽搐着。
小暑抱起那猫,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烟云拾起掉在地上的剪子,把尖锐的地方对准了顾景仁的喉咙口,他一旦有爬起来的意图,她就又立即抬脚把他踹回地上,她头发散乱着,雪白的脸涨得通红,连握着剪子的手都在发着抖。
顾景仁宽厚的胸膛上下起伏着,哭丧着脸,一双木讷的小眼睛紧盯着烟云,“老头子强迫你,景和没良心。为什么你就不能看看我。我是笨了些,但也是从小,从小就,一直想着你的。”
烟云一怔,冷笑了起来,“你想着我?老头子有钱有势,二哥一表人才。你算什么东西,我看到你就想吐。你也配想着我?”
顾景仁趴在地上不说话了,一直到烟云扔下剪子走了,他也没有爬起来。
几个小丫鬟走过小花园,看到他像一滩烂泥似的趴在地上,都面露出嘲笑的神色,聚在一起窃窃私语,不断发出嗤嗤的笑声,顾景仁别的听不清楚,但有两个字因为是他从小听到大的,就显得格外的掷地有声,“戆大”。
戆大,戆大,戆大。
顾景仁忽然自顾自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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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老家的时候,小暑和妹妹曾经救活过一只奄奄一息的野兔子。
猫虽然不是兔子,但是也应该相差不大。
他到厨房去偷了一些白酒,用沾了白酒的布巾小心翼翼擦去它伤口上的血迹,然后轻轻地包扎起来,又喂它喝水。
能不能活下来还不知道,但是总不能看它自生自灭了,何况这猫是只瞎猫,又被剪去了耳朵,再可怜没有的。
烟云走到小暑身后的时候没有出声,默默看着他替猫包扎。
许久,她忽然似笑非笑地说了句,“你知道吗?人要是找不到自保的办法,就只好像这只瞎猫一样地任人宰割。”
小暑诧异地抬起头来,看到她漆黑的眼睛里一片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