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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适才冒犯公主,请公主恕罪!”那人拱手垂头,五分恭谨,五分忐忑,看来这回彻底酒醒了,连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合锦本不想理会这种人,金蒲却学着方才他的口吻道:“呦,公子是谁家的小子?长得贼眉鼠眼,一表歪才,何不说出来?公主回宫后也好禀报陛下,给你说门亲事?”
    合锦差点没忍住笑,若是说他轻浮是十分贴切,可这人明显长得好看,“贼眉鼠眼”的评价和他八竿子打不着,那人抬脸看向金蒲,陪着笑脸鞠躬谢罪道:“这位姐姐说的是,我不仅贼眉鼠眼,还老眼昏花,只看到两位神仙般的人物,却没认出是公主殿下和姐姐,还请高抬贵手,饶了我吧!”
    看他又是鞠躬又是讨饶,合锦心中之气消了不少,心想既然是世子的朋友,何不卖他一个面子?世子必然也会感念,没准一会儿更好说话一些。便让他起来,对世子道:“我们过去说话吧!”世子依旧做出请的姿势,让她前行带路,跟着走了过来。
    渐渐远离了旁人,合锦站住脚,瑞王世子也跟着停了下来。“今日射猎所获颇丰,我们曾薄饮几杯助兴,我这朋友酒后多话,正因怕他失言,才带他于无人处散步醒酒,不料还是未能免祸,冲撞了公主。还好公主大人大量,乐都在此谢过。”瑞王世子陈乐都率先开口,却是替他朋友做解释。
    有那人的糟糕对比,合锦只觉得瑞王世子举止得体,温润儒雅,对他颇有好感:“世子见外了,我的丫鬟只是恼他方才出言不逊,也并非要咄咄逼人。至于禀告陛下之语也是一时气话,世子不要放在心上。”
    瑞王世子笑道:“给他些教训,也是应该。不知公主找我所为何事?”
    合锦问道:“之前世子曾与我堂妹文珠订婚,听闻前几日瑞王爷替世子将婚约退了,不知这是瑞王爷的主意,还是世子的意思呢?”瑞王世子似乎没料到合锦要谈这个话题,略微斟酌,回答道:“婚姻大事向来应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乐都身在红尘,亦不能免俗。”
    这话说得含蓄,但能听出来退婚是瑞王爷的意思,既然不是瑞王世子主动提出退婚,看来还是有破镜重圆的可能。合锦心中一暖,恭维道:“见世子行事,便知非薄情之人。”世子亦笑了:“公主过誉。”
    合锦并不急着吐露本意,而是说道:“世子可知?当年合锦父母尚在,因只育有一女,对我颇为宠爱。我从小锦衣玉食,万事无忧,恰似活在云端桃源,不知方外何物。旁人皆说我父亲是将门虎子,战功赫赫,我亦以此为荣,却从没有人告诉我战争残酷,常有流血伤亡之事。当父亲噩耗传来时,我尚且年幼,还不能明白发生了何事,也不知这意味着什么,只是隐约记得母亲心痛万分,屡屡昏厥。我思念父亲,却不敢对人提起,生怕母亲神伤。”
    虽然不知她为何说起此事,瑞王世子却能感受到她言语中的悲伤之意,他肃起面容,正色道:“加依布将军威名赫赫,骁勇善战,此良将殒没是大祁的重大损失,上至陛下、下至民间同感哀痛。”
    合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继续着自己的话题道:“长大后我曾多次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恼于自己年少无知,不经世事,也恼于他人不早告知我战争残酷。若是我自小便知,一定会更加珍惜和父亲在一起的时光,也会好好安慰母亲,不至于让她心力交瘁撒手人寰,那么现在一切都会不同。我曾因太过自责而向太后倾诉,太后却说,战争和政治从来都是男人的事,身为女人,面前注定只有闺房那么大的地方,这事情错不在我,让我不必自责。”
    世子面带深深的同情,安慰道:“太后说得正是,纵然公主自小便知,也改变不了战争无情、刀剑无眼的事实,只不过是多一个人为加依布将军担心,为父亲伤痛罢了。加依布将军和夫人为公主守护的无忧童年,却被辜负了。”
    合锦看向他,点头道:“世子能体会合锦心情,合锦十分感激。家中有女不比有子,儿子一出生便被寄予厚望,早早培育为家中支柱,教育所费的心思不知比女儿高出多少,而女孩,再被视为掌上明珠,也不过是找来嬷嬷教些女工,识几个字,父辈胸中丘壑又有几个肯向女孩诉说呢?”
    世子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拱手道:“公主今日所言句句在理,真乃醍醐灌顶,乐都受益匪浅。”
    合锦见时机成熟,话锋一转,走向正题:“今日之文珠,正如昔日之合锦。文珠父兄所犯死罪,她分毫不知,也不曾有人与其商议,待真相大白时已无力回天,她又何其无辜?当初幸有世子婚约在身,文珠才有一线生机,可也因此,父兄之罪便都落到了这唯一生者的头上。若是生在他人家中,文珠这般颇通文墨,又精于骑射俊俏佳人,怎会不惹人爱怜?只可惜因家人一着不慎背上骂名,多好的人也就此埋没了。”
    见瑞王世子若有所思的样子,合锦继续说道:“文珠从入狱到失去亲人,再到被逐出家族,所依赖的唯一信念便是与世子的情缘,是那曾经的一纸婚约。三年来世子被文珠视为夫君,是她余生的唯一依托。如今世子退婚之举,于她而言,恰如天之倾覆,此身形同蓬草,再无依靠。世子既觉合锦无辜,也恳请世子同理相待,重新考虑与文珠婚约之事,救救文珠!”
    这一番话她娓娓道来,说到动情之处还有眼泪落下,可谓情真意切。本以为瑞王世子会被打动,却见他神色微变,隐隐透着古怪,似有怜悯,似有惋惜,又似有无奈,然而更为明显的是失望和无语。合锦一直盯着他,希望他给一个回应,就算他不同意,自己还准备了一堆理由,就不信说服不了他。
    世子终究是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转过头不再看她,似叹似应和道:“哦……”
    哦?
    没了?没下文了?
    这算什么?自己说了这么多话,还掉了眼泪,他竟然只是“哦”?
    “世子?”合锦试探问道:“我知文珠身份特殊,世子若是仗义援手,难免担负污名,所以不求世子以正妃之礼相待,只求不要舍弃往日情分,将她生死弃之不顾。”
    “唉……”瑞王世子又长叹了一声,嘴唇紧紧抿在一起,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公主言语字字在理,乐都无可反驳,只是很抱歉,这事我帮不了你。”
    没关系,让我继续劝服你。合锦深吸了一口气,装作关切的样子问道:“是否世子有难言之隐?或是……心有所属?不妨直言相告。”心中想道:别的还好说,他若是心有别人,那也是无法了。
    瑞王世子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眼神轻蔑地眯起来:“没有,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为何拒绝我?实不相瞒,我已将文珠带了来,若是世子怜其身世,可以见她一面,想来这对于文珠也足见安慰了。到时世子若仍旧执意舍弃文珠,合锦也不再勉强。”合锦立场又退一步,软语求恳道。
    瑞王世子看上去根本不为所动,懒洋洋道:“公主方才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想正可以用来回答我为何拒绝帮你这个忙。”
    “哪句?”
    瑞王世子道:“你方才说战争和政治是男人的事,身为女儿从小便无人教导这些。嗯,就是这句话了。公主是女儿,凡事自然不会从大局考虑,亦没有政治眼光,纵然感情真挚,亦不免是妇人之愚见。可我是男儿,正如公主所言,我天生就被培养成家中支柱,又怎会目光短浅,舍大求小?”
    他的脸上没有了初见时的温润儒雅,只剩下冷漠和兴致索然,还刻意用话来讽刺合锦“愚见”。合锦感觉他似乎是生气了,可是他凭什么生气?自始至终自己都有礼有节,可曾骂过他一句吗?他倒是先来指桑骂槐了!合锦被他刺激,反唇相讥道:“看来是我眼拙了。初见世子时,以为世子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却不想冷漠至此。也是,三年婚约说退就退、酷爱落井下石之人,何必奢求什么长情?”
    瑞王世子听了这话怒极反笑,挑眉讥讽道:“公主殿下,我和乃央文珠只是有婚约罢了,两人连面都没见过,也从没说过话,哪里来的情和义呢?公主言重了吧?再说,当初和我缔结婚约之人是加依布氏的小姐,现在她是‘乃央文珠’,逐出加依布族谱之人,与我何干?总不至于天下伤心女子,都要到我怀中安慰吧?”
    合锦盯着他,气得半天说不出来话。还“与我何干”?明明他的退婚之举也是加重文珠尴尬地位的推手,现在却推脱个干净,把薄情寡义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还有“怀中”什么什么的,如此轻佻!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看到他身边那个朋友的德性,就应该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
    也是自己太蠢,被他的道貌岸然的外表蒙蔽,白费了这么多口舌!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怕是要吵架了。合锦不欲再和这样的人争长短,冷着脸转身便走。金蒲和那轻浮的男子还等在原处,见她面色不善,两个人竟然都慌了神。
    金蒲知道,合锦这副脸色意味着和世子谈崩了,开局不利,以后的安排也让人担心。与此同时,那轻浮男子亦是忐忑万分,心中暗骂瑞王世子:明知她的来头大,我又惹了她,怎么不好好哄哄?这下我可算是捅马蜂窝了!
    合锦走向金蒲,看都没看一眼旁人,招呼她一道回去。路上金蒲关切问道:“如何说的?怎么脸色如此难看?”合锦愤然道:“这瑞王世子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其实是个无耻冷酷的家伙!所幸文珠和他婚约已断,否则文珠一辈子都毁了!”
    如此也算因祸得福?金蒲默默想着。
    看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瑞王世子陈乐都拉长着一张脸,缓缓步行来到邱峄身边。邱峄见了他,气不打一处来,埋怨道:“我说你怎么回事?把这姑奶奶惹成这样!亏我还以为你能帮我摆平,真是小看你了。”陈乐都又长长地嘘出一口气,沮丧道:“别说了,我心里烦得很!”邱峄问道:“她方才跟你说什么了?”陈乐都摇了摇头,既是一言难尽,又示不愿再谈。
    邱峄看他面色难看,和刚才的加合锦有得一拼,只好牵起马,跟在他身侧走着,这回他的酒意彻底醒了,可是没准一会儿还要再陪陈乐都喝上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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