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夜色寒凉如雪,漆黑雷雨化作三途河水漫过他的脚踝,这是他从黄泉走向人间的路。
他听老人讲过,传说中执念深重的亡魂,因为在人间还有无法了却的牵挂,所以不饮孟婆汤不过奈何桥,宁可不入轮回忍受厉鬼噬咬,也要不惜一切代价地逆着三途河水走回人间。
他一步一步踉跄着走在漆黑的雨水里,冰冷的水滴冲刷过鲜血淋漓的背脊,湿透的衣角滴滴答答往下淌着稀薄的血水。
大概林锦阳,就是他陆清竹这辈子的执念吧。
明知道这一切都不会有结果,明知道最后的结局只有引火自焚,可他还是不惜一切代价地去追逐。
出生在黑暗中的飞蛾爱上了火焰,这样的爱情注定以鲜血淋漓的悲剧收场。
这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比明知道绝无可能还要去孤注一掷更可悲的了吧。
可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的结局,我还是爱你。
所以……等等我……再等等我好不好……
我绝对不会丢下你……
我马上……就来找你……
【爱上火焰的飞蛾对自己挚爱的火焰说,请让我死在你的怀里。】
【如果让我选择一个结局,我想在你的怀里化为灰烬。】
虽粉身碎骨,却甘之如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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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会在这种地方遇见陆清竹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不想让对方看见自己这么狼狈的模样,更不想把自己的伤痕坦露在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面前。可他的内心深处却偏偏背道而驰,隐忍地渴望着那个人能走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
于是他抬起头,和他视线相接。
夜幕深重,雾气缭绕,身形纤瘦的少年站在昏黄路灯下抬眸看他,潮白雾气中蓦然蔓延开四月木棉温暖甘醇的味道。
他看不清陆清竹脸上的表情,只知道他迟疑着朝他的方向走了两步,又转身踉跄着离开。
而他坐在冰冷的雨水里,自嘲般凝视着那个人落荒而逃的背影。
心里的某一角,似乎就这么塌陷了。
果然,所有人都是一样。
陆清竹,连你也害怕靠近我。
就连你……也和那些人一样……
他默默地低下头,像是一只受伤的野兽,背靠着墙壁蜷缩起鲜血淋漓的伤口。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雨越下越大,整个世界都被喧闹的雨声包裹。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手扶着墙壁踉跄着往前走,任由雨水冲刷他模糊的视线。
然而,下一秒,喧腾的雨声依旧,落在他身上的雨水却突然停了。
那个他以为早已经和其他人一样弃他而去的人,如今却气喘吁吁地跑到他面前,抬手为他挡去头顶天空淅沥坠落的雨水。
时间已是十月,南方湿润的空气中已经有了些微隆冬的料峭寒凉。
眼前的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衬衫,逆着昏黄灯光眼尾泛红地望着他。
他的手里拿着一把暖黄色的雨伞,可淅沥雨水却把他整个人都浇得湿透,苍白的嘴唇冻得泛青。
“林锦阳,你疼吗?”
一瞬间的呆愣。
十七年,整整十七年,从来没有人问过受伤的他疼不疼。
他是在孤独和冷漠中倔强成长的怪物,他从来不会觉得痛。
可如今,那双流泪的眼睛极尽温柔地注视着他,雾气弥漫的眼底风声萦纡,万籁俱静,只有大片大片缱绻流淌的温柔海水,就这么温澜流淌着将他包裹,渗透灵魂的温度仿佛要把他溺毙在那一片宁静温暖的海洋里。
林锦阳感觉自己的心就像白纸般,在冰凉的手心慢慢揉皱,每一道碎裂的折痕都是神经被针尖挑断的刺痛。
整个雨夜的喧嚣在此刻归于平静。
林锦阳想起梦里的那个人,同样漂亮的眼睛,神情悲恸地望着他泪流满面。
但梦里的那个人,眼里淌下的不是眼泪,是鲜血。
头顶的天空电闪雷鸣,留存在他脑海中的记忆愈发清晰,他记得那个人为他哭瞎了双眼,殷红泪水一滴滴落下。
太疼了。
他看着那人轻轻捧着他的手,柔软的指腹小心翼翼地覆上他手背狰狞的伤口。
白天和人打架留下的伤,外翻的血肉被雨水冲刷得发白,一碰就蔓延开锥心的刺痛。
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呢……
你转身的时候我就已经做好了你再也不会回来的准备,因为我早就已经习惯了被抛弃。
这双鲜血淋漓的手,就连生我养我的至亲都不愿意触碰,我又怎么敢奢望你握住。
那双眼睛里的泪光更亮了,温柔得像是陨落的星辰,就这么顺着脸颊一滴滴落下。
路旁的出租车冲他们按响了喇叭,陆清竹把雨伞放在他肩膀上替他挡住头顶坠落的雨水,瘦削的肩膀撑着他的身体踉跄着坐进出租车。
林锦阳呆滞地望向面前,那张近在咫尺的脸。
浓郁的黑暗无声环绕,他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只能隐约看清对方脸部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