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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元虽不谙世事,但见莼之难过,也不敢多说,莼之埋葬通宝之时,便在庙外生火烤鱼,莼之转回来时,鱼已烤好,香气四溢。小元欢喜地举着鱼,讨好地问:“你吃么?”
    莼之摇摇头。
    “你试试吧,”小元一边说一边流口水:“我这鱼是用蜂蜜烤制,叫美珍鱼,临安城中也没有的。”
    “我没有胃口,你自己吃吧。”
    小元不再相让,吃了两条,留下四条给莼之:“我去后山转转,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
    莼之坐在火旁,思绪万千,感伤不己。
    也不知坐了多久,火渐渐灭了,天边出现了火烧云,莼之呆呆地望着绚丽的天空,心想这天下如此大,我却如此渺小。几个月前我还在母亲膝下承欢,此时却孑然一身,赤手空拳,似天地间飘飘一沙鸥。今晨起身,通宝还在自己身边摇尾,此时却已堕入轮回之道,也不知它下一世会不会投个好人家,能否得以善终?那白衣女子夫妇称得上是神仙眷侣,却有个怪诞之极的儿子,天意如此残忍,究竟是为什么?
    此时身后有脚步临近,一个洪亮的声音说道:“师弟,前面有座庙,咱们歇歇脚可好?”
    “好。”
    莼之扭头望去,只见两个风尘仆仆的青年和尚走了过来,其中一个身高九尺,腰阔十围,手里握着根禅杖。另一个十分瘦削,个子也不高,鼻直口方,握着一件用布包着的物事,长约丈八,可能是不慎跌落水中了,裹布是全湿的,看轮廓包着的是柄枪。
    胖和尚见到烤鱼和在旁枯坐的莼之,赞道:“好香的烤鱼!”
    莼之心情阴郁:“二位师父若是饿了,取下自用便是。”心想和尚也吃肉,这世事真是没有章法了。
    二僧对视一眼,也不气,坐下来便吃。莼之仍是呆呆望着天边。
    二僧吃饱,轻声商议,瘦和尚向莼之行了个礼:“小施主,我二人在临安城南出家,离此处还有几十里,如今夜色已晚,我们俩今夜想在此借住一宿,明日一早便离开,不知小施主可否行个方便?”
    莼之道:“二位师父请随意。我也是过。”
    瘦和尚问道:“小施主,你这里可有清水?”
    莼之点头:“里面有的,师父自取便是。”
    胖和尚过来助他解开枪上的包布,将包布晾在庙外。两个和尚一起进了庙堂,见这小庙虽然破败,到处漏风,庙内倒是打扫得干干净净。地上被当成床的茅草堆收拾得整整齐齐,茅草堆上有块很旧的破布权作床单,但也浆洗得十分清爽,铺得平整熨帖,还有一张薄被,叠得好好的。
    瘦和尚轻声对胖和尚说:“这少年倒是个体面人。”见庙里有水,拿出块干净的布,浸湿了拭擦枪身。
    此时天边还剩最后一抹亮光,两个和尚没有点灯,莼之在庙外瞟了一眼,见那枪身在黑暗中也金光闪闪,忍不住入内观看。和尚见他一个黄黄瘦瘦的流浪小儿,也不避忌,细细拭擦。
    莼之眼尖,见那枪杆上有四个极小的字,念道:“沥泉神矛!”
    传言岳飞被诛杀后,所著兵书和他的兵器“沥泉枪”不知所踪,宋高宗、完颜亮和江湖草莽各色人等都在找这两件东西,但十九年过去了,岳飞仍是戴罪之身,这两件遗物也从未有过确切的线索。人人均言岳将军精忠报国,却被朝廷诛杀,死前愤然毁掉了这两件至宝。没想到今日这枪居然在这里出现了。
    胖和尚不曾料想一个流浪儿居然识字,疑心大起:“你识字?你究竟是何人?”
    莼之心情阴郁,正觉得人生无趣,淡淡说道:“我是汉人,自然认得汉字。”
    莼之在金国时,虽然父亲贵为当朝翰林,母亲是金国大将军之女,但父亲思念故国,日日要莼之习汉字,学四书,又常教他品茶弈棋,谈古论今,时时对他说:“你要永远记住,你是个汉人。”此时和尚问起,便脱口而出。
    瘦和尚原本一直坐着没抬头,听莼之所答,略感意外:“你这少年,倒是十分老成。”
    莼之黯然道:“庄子云,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想明白了自然老成。”
    胖和尚正要说话,瘦和尚突然轻声说:“静如师兄,他们来了。”
    话音未落,那胖和尚静如已如疾风般欺身至莼之面前,一句得罪,在莼之肋下一点,莼之马上动弹不得,心知被点了穴道,只是未想到静如身长八尺、腰阔十围,动作却如此灵活,自知遇到习武高僧。
    静如将莼之塞到供桌下,又坐回瘦和尚身旁,二人若无其事地交谈,也不把枪藏起来,仍在细细拭擦。
    莼之僵卧在供桌下,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十分惊惶。顷刻,两个和尚取了火折子,点起了蜡烛,开始大声交谈。
    瘦和尚道:“将军壮志未酬,我二人今次从岭南岳霖处取得这沥泉枪,明日埋到将军坟前,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静如叹道:“将军文武全才,有此人才,是我大宋之幸。只可惜遇上秦桧那奸贼,也未曾留下兵法遗作,不然金狗也不会如此倡狂……”
    莼之虽长在北地,却一直敬仰岳飞将军,听到此处,心知两个和尚均是忠良之士,心下稍宽。又想,他们大声说将军未曾留下兵书给来的敌人听,难道来者是金国人?
    又过了一会,莼之闻到一阵淡淡的甜香。其时富贵人家和下层人士都喜欢熏香,但从未听过和尚也熏香。
    莼之纳闷这两个出家人为何要随身携带熏香,还要在这荒陋之地点起来?突然反应过来,过去自己从未闻到这种香味。这不是和尚点的,而是有人正在下迷香!
    只听胖和尚道:“今日走了这许多路,身子倦乏,洒家先行歇息了。”
    瘦和尚也道:“今日的确困顿,我也歇息了。”
    莼之无法出言示警,心想若一会敌人搜庙,定会发现自己。急得满头是汗。可眼皮却越来越重,又想到小元,心想小妖怪去找吃的去了这么久还没回来,会不会被什么大妖怪吃掉了?
    此时两个和尚已鼾声大作,莼之又急又怒,强撑着眼皮。过了一会,听到推门声,旋即从供桌下看到几个人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他迷迷糊糊地想:来者脚都很小,身子很轻,全部是女人。
    进入庙内的一共六人,全数着夜行衣,黑巾蒙面。入庙后,为首一人小心地探了探二人鼻息,直起身子,几人说了几句话。
    佯装入睡的二僧暗暗心惊,不仅因为来者全是女人,而且她们说的并非汉话,而是党项语,看来是由西夏而来。
    西夏立国时即全民皆兵,人人能战斗,并无兵民之别。当年李元昊倾国入寇,不过四五万人,老弱妇女举族而行,于是设立了专门的女子军队,女子也参加战斗,这种女兵谓之“麻魁”。女子在西夏国地位很高,西夏立国百年来,女子主政者过半。
    黑衣女子对地上的沥泉枪并不十分感兴趣,取了枪后又来翻二人的包袱,见包袱内只是些衣物,为首的女子十分恼怒,踢了静如和尚一脚。
    胖和尚在心中把她十八代祖宗问候了个遍,却仍忍耐未动。
    几个人没找到要找的东西,唧唧咕咕商量了几句,换了两个人来搜二僧身上,仍无甚发现。又在庙中四处翻看,果然发现了供桌下的莼之。
    几人大喜过望,一拥而上,顷刻把莼之扒了个精光。莼之只有极少残存的意识,迷迷糊糊任人摆布。
    几个黑衣女子把他的衣服翻来覆去地摸,最终也一无所获。
    众人又商量了几句,为首的拨出一把匕首,递给最瘦小的一人,手目示意,让其杀了莼之和二僧。
    那小姑娘眼睛很大,吓得瑟瑟发抖,刷地流下泪来,说什么也不肯动手。
    党项一族民风素来彪悍,女子也凶狠果敢。可这小姑娘显然是异类。
    为首的黑衣女子突然拜倒,其余几个都学她的样子跪倒在小姑娘面前,似乎在求她动手。看来这小姑娘地位十分尊贵。
    小姑娘迫不得已拿着匕首,哆哆嗦嗦地向莼之走去,走了两步,叮的一声,匕首跌落地下。
    二僧不明白她们为何非要要求这女子杀人,难道是在训练她?暗暗运功准备救人。
    为首的女子捡起匕首,塞到小姑娘手中。
    小姑娘从无声流泪变成大声哭泣,扔下匕首,逃出庙去。
    为首的女子挥挥手,几个人皆追了出去。
    过了一会,就闻到火油的味道,原来那些女子竟取了硬物顶住庙门,放起火来。
    两个和尚猛地起身,胖和尚破口大骂:“这些妇人恁地狠毒,用迷香、放火,都是下三滥的手段!取了枪还杀人,洒家要杀光她们!”
    瘦和尚被烟熏得咳嗽不止:“师兄,忍一忍气,还是听师父的不要多生事端,骗过她们就行了。”
    胖和尚狠狠地跺了一脚,扛起莼之,破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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