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轻松,她就要来事。去年生日因为要处置吴氏余孽而生出了许多事端,加上庐江前线的变故让她坏了心情。今年的生日就在眼前,她想补偿一下自己。
补偿的方式自然是出门游历了。于是,元月初一二十七岁生日当天,刘妍带着妹妹寇容,嫂嫂黄月英,和他们的孩子们一起去了都江堰赏玩。
虽说时逢正月,外头一片白雪皑皑,却也没影响一群人的兴致,大家赏雪吟诗,好不畅快。
来都江堰是刘妍进川前就许下的心愿,只是进川后事情实在太多,导致今日方才成行。
站在临时搭建的观景高台上,看着远处岷江水奔腾而来,进过都江堰的限制和协调,化作涓涓细流淌向远方。刘妍有感而发“这就是人定胜天,我却做不到。”
“殿下,您已经做到了。世上没有谁能做得比您好。”黄月英站在刘妍身侧,赞叹都江堰鬼斧神工的同时宽慰刘妍。
“月姐姐,论心灵手巧,我不如你。论容貌才艺,我不如当年的蔡璐。就算是心性,容儿人如其名,谦和宽忍,我不如她。”刘妍自嘲地笑笑“所以我啊!一点儿都不冤枉,哥哥还为我抱不平,真是……”
“哥哥他是真的关心殿下,殿下您却一丁点儿都不为自己着想。”寇容缓步而来,身后跟着邓峰和弟弟邓锐,妹妹邓禾。
“罢了,今日高兴,不说那些。咱们在这里围炉野炊如何?”刘妍展颜一笑“小爵爷们,今儿吃什么,可都看你们的了,天寒地冻,你们各自小心。”
男孩子们欢呼领命,各自带着护卫跑开,刘妍举目四望,也来了兴致“月姐姐,容儿,你们在这儿坐着,我也去。”
“殿下小心。”黄月英和寇容互相看看对方,都没出言阻止,两人都觉得只要刘妍能畅快,用什么法子都可以。
当下就有侍卫牵来了刘妍的坐骑,一匹通体红棕,四蹄却雪白的母马。小枣花老了,虽然还能骑乘,但刘妍却舍不得了。现在她的御用坐骑,是青络姑娘的后代,她亲自接生的。
刘妍下了平台,翻身上马,侍卫们自动随行。平台上,黄月英和寇容两人相视苦笑。寇容一声长叹“姐姐一直不开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殿下心思重,不是我们能够开解的。不过没关系,上天垂怜,一定会给她最好的安排。”黄月英柔柔地说“她为别人殚精竭虑,耗了太多心思,太累了,我们还是希望像今天这样的日子能多几天吧。”
她们两人在感叹,刘妍骑着马在雪地里慢慢地踱步。就在刚才,与黄月英和寇容的对话,又让她惆怅起来。
不是她不想找个人陪着她,分担她的喜怒哀乐。实在是这样的人太难找,她曾经一门心思吊在徐庶这棵树上,结果一无所获,放弃徐庶之后再转身,四周空无一人。
不是她要求高,条件苛刻。恰恰相反,她认为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承受目前她所承受的压力,就像她不愿意择嗣的理由一样,太累,太辛苦,太孤独,别去祸害别人了。
单人独骑在雪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虽知四周围有许多侍卫正保护着自己,却更知他们中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与她并肩而行。
这状况像极了目前的处境,有许多的属下,有老师,有师兄,有妹妹,更有黄月英这样的手帕交,却没有一人与她并肩而立。无人倾诉,无人应答。
抬头看看天,早起时艳阳高照晴空万里,这会儿纷纷扬扬又开始下雪了。轻飘飘软绒绒的雪花落在身上,手上,她没觉得冷,只觉得可爱,好像上天怕地上的动植物们冻着,给它们下棉絮。
坐在马上看了半天,觉得不过瘾,刘妍下马,地上积雪厚实,踩在脚底下一步一个印儿。她着了魔一样地原地转圈儿,任由白雪落在头上身上,转得晕了一下坐到地上,呵呵直笑,抓起地上的积雪往身上撒,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不远处,侍卫们主动站成圈儿,背对着刘妍把她围在中间。由着她像神经病发作了一样在雪地里自娱自乐,没人敢打扰。
不知过了多久,她累了,乐极生悲,一秒钟前还在哈哈大笑,一秒钟后泪流满面,心里苦,无处诉,老师面前都不敢露出一星半点,老师说的高处不胜寒,此时此刻,她真切地感受着,比冰雪更深刻的寒意。
然而,清醒过来的刘妍又鄙视自己,安逸日子过久了,贪心了?上辈子衣不遮体,食不果腹,饥寒交迫的日子都忘记了吗?那时候哪里有闲心想这些有的没的?
这辈子吃穿住行都不缺了,开始发现自己缺爱了?暗骂自己一声“矫情!”刘妍起身拂落身上的积雪,想要重新翻身上马,结果发现方才的一通发泄耗光了力气,此时手软脚软,一时间竟上不去。
就在这个时候,远远地走来一个人,刘妍都不知道他是从哪里过来的,但看见他朝自己走来,她就笑了“来得正好,扶我上去吧。”
来人走到她身边,蹲下身体,刘妍深吸一口气,踩着他的小腿,被他护着成功上马,低头再看,忍不住又笑了出来“哎呀,裹得连眼睛鼻子都分不清啦,赶紧摘了,我们回去吧。”
那人这才把兜住头脸的防风帽给摘了,又解了青羔裘的披风,这才露出正脸来。却是永平侯世子,大良造黄叙。
黄叙如今做了刘妍的近卫,可以说是刘妍身边最后一道防线的存在。平时看不到他在哪儿,只是自从有他做近卫之后,刘妍真的做到了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就好比刚才,其他侍卫们都在外围,没人看见她爬不上马背,但是黄叙看见了。之前刘妍发了那么长时间的神经,他都没出现。
刘妍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对正牵着马走的黄叙说“他们都回去了吗?是不是在等着我呢?”
“回去了。”黄叙只回了三个字。刘妍并不介意,继续说着“你不用一直守着我,抽空回家陪陪老爷子,他为了你才离开汉中,你得赔偿他的损失,免得他再来我这儿求我放他回汉中。”
“殿下为何不允?”黄叙闷声问道。
“他是你亲爹,都快八十了,你怎么想的啊!”刘妍白了他一眼,却发现他根本看不到。继而劝道“回家吧。”
黄叙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往前走。刘妍见状忘了正在走马,一翻身就想下来找他理论,结果差点儿造成事故。等她“哎呀”一声喊出来的时候,他早已到了她身侧,半扶半抱让她安全着陆了。
侍卫们围拢过来,给黄叙见礼。刘妍不好意思地摆摆手“没事没事,都散了吧。”
侍卫们各自走开,刘妍理了理衣服,想开口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因为黄叙正看着她。
一秒前说着没什么事,一秒之后就差点堕马。刘妍觉得自己真的太差劲了。
“……一个意外……”声音很轻,没什么底气。
“……”牵着缰绳,不予理睬。
“真的是个意外……”声音高了一丢丢。
“嗯!”总算给了回应。
“所以你回去吧,回去天,没事儿……”刘妍旧事重提。
“……”没有回音。
“大不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我……我不出门”。我妥协了,你不要得寸进尺。
“……”依然没有回音。
“老爷子已经找过我七次了,七次了,你知道吗?”刘妍有些急了,完了之后又自嘲地笑笑“你肯定知道,你看见了。”
“嗯。”单音节。
“所以,回去住两天?”刘妍试探着。
“嗯。”单音节。
“就这么定了,放你五天假。”刘妍如释重负,怕他变卦,语速奇快。
“两天。”黄叙两个字噎住了她。
“多几天吧……”
“两天。”黄叙不为所动。
“好吧,两天也行,但你确定……老爷子不会再来找我?”
“不确定。”
“怎么能这样……”
“……”
刘妍无语,她真是拿这对父子一点儿办法都没有。黄叙杀妻案之后,老爷子隔三差五地到公主府来问刘妍什么时候放他回汉中。但刘妍早已和徐庶庞统通过气,要把老爷子留在成都,不再外派了。
于是黄叙眼睁睁看着老爹往来公主府好像走亲戚。无论公主怎么苦口婆心地劝他爱惜身体在家养老,他都不愿意。
现在,刘妍在黄叙那里碰了软钉子,郁闷之下嘟囔了一句“一个不是亲爹,一个不是亲儿子。我夹中间算怎么回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正走在黄叙前面,黄叙牵着马走在后面,这句话一字不漏地落在他的耳朵里。
刘妍没有看见,黄叙望向她背影的目光,全是暖意。
几天后,一行人回到成都,年假还在继续,官员们都放假了,享受假期,却有一人不依不饶地要见刘妍。
这个人许久未曾出现在刘妍的脑子里,若不是他再三求见,她早就忘了对方,这个人是昔日江东都督,今日农夫周瑜。
庐江会战都过去这么久了,周瑜才想起来求见。刘妍对他本就没好感,一次次地拒绝,他却出人意料地执着。最后还是徐庶说情,她才勉强同意在旅游回来后见他一见。
结果她贵人多忘事,安排了会见却又忘了,导致今天周瑜上门她的第一反应是怎么又来了,没空,不见。
现在的周瑜已经不是往日风光无限的江东都督,而是远离成都的一个普通农民,往来成都需要好几天,长途跋涉到了门口,却被告知不见,周瑜再吐血的心都有了。
然而,此时的他已经没了倨傲的本钱,正月里的天气可冷,花不起钱又身单体薄的周瑜被逼无奈,放下尊严,舍去脸皮,跑到旧日的属下,今日的庞军师府上求庇护。
这如若放在当年的周瑜身上,绝对是比要他命还严重的事情,可是现在,他只是露宿了半个晚上,就决定去卖脸了。
庞统眼见周瑜落难至此,心里难受,在问清了前因后果之后,隔天亲自带着周瑜前往公主府拜见刘妍。
其实,在庞统求见之前,刘妍已经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了。只是她觉得周瑜无关紧要,放他的鸽子无所谓,所以也没想着把他叫回来。她当然不会为他考虑,体谅他来之不易。
结果庞统带着他又来了,这让刘妍觉得面子上过不去,这时候不能承认自己放人家鸽子,只能解释成那天正好人不在府里。
庞统当然不会拆穿刘妍,他把周瑜引过来往刘妍面前一站,自己便告退了。
刘妍抬眼望向周瑜,见他不复当年羽扇纶巾,风度翩翩模样,想起当年他想将三岁女儿嫁给孙紹做妾的事情。心里骂一声“活该!”撇了一眼,低头看茶,不想说话。
这次周瑜很识相,主动上前见礼“草民拜见殿下。”说完就要下跪。
刘妍不耐烦地抬了抬手“免了,三番五次求见本宫,究竟为何?说罢!”
“听闻殿下欲取庐江,草民愿为您谋划。”周瑜放低姿态,说明来意。
天地良心,周瑜是一颗红心为江东,只要能为江东百姓谋福利,他愿意放弃骄傲,向刘妍献策。
可是他忘记了,对面坐着的人是刘妍,不是孙权。孙权会在放逐他许久之后,再度委以重任,那是因为江东无人。刘妍可不会。
因此,她很是不屑地说“蜀务,由两位军师处置,不由外人置喙。你若是为了这事儿求见,现在就回去吧。”
“殿下,自幼长在江东,愿为江东百姓的福祉,肝脑涂地!”
“那是你的事,与本宫无涉。庐江的战事已经完结,我军胜了。不需要你来出谋划策。”刘妍直白地说“依本宫看来,陆伯言,诸葛子瑜他们,远比周都督你有见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