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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此日起,一连五日,没有人给她送饭,狱卒只从铁栏底下给她递点水进来。
    饿到不清醒时,阿寄的眼前便会出现些幻象。她看到了雒阳的阮家大宅,堂皇的门庭,御赐的牌匾,院中立着数十通功德碑,院后的祠堂里列祖列宗香火从不断绝。她看到母亲坐在窗前摆弄着织机,姐姐便依偎着她仔仔细细地看着织机上灵动如飞的梭和线,母亲偶尔侧首对姐姐笑一笑,温柔的笑,温柔的眼眸,温柔的……
    她曾经如此迷恋这温柔。这从容不迫的、岁月静好的、自欺欺人的温柔呵……
    牢狱之中,时或传来一两声受刑者的痛呼,又或是奇怪的吱嘎声,又或是无意识的恐惧的颤音。这是她曾经以声音为代价拼命逃出去的地方,她以为这样就可以保护母亲了,可是不,母亲还是不在了。
    她不知道,如果她没有执意要出去,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如果她没有出去,那么她就可以一直陪伴着母亲,不用毒哑自己,不用连累柳岑,也不用……也不用遇见那个人。
    她是为了母亲才出去的,她是为了母亲才去同郑嵩谈条件的,她是为了母亲才去服侍那个人的……
    可是现在,母亲却不在了。
    如果她没有出去,如果她没有在那个人的温柔里越陷越深,那么母亲可能也不会死!
    分辨不出白昼与黑夜的地牢里一片惨然凄清,阿寄有时发现自己哭了,嗣后又觉得自己并没有哭。她……她虽然时常羞怯时常懦弱,但她却不大晓得流泪的。流泪如何能够让自己好一些,她也并不能懂,因为流泪原本也是一件很花费力气的事情,若哭得狠了,会让人疲倦到绝望。
    “呵……小姑娘,不晓事……”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像是带着幸灾乐祸的笑。
    阿寄朦朦胧胧地看过去,似是在右侧的哪一处牢笼里,但黑暗之中,她只能看见墙角一团模糊的瑟缩的轮廓。
    “是不是饿着了?”那老人阴沉地笑着,“饿着了你就该叫唤,做出一副饿死鬼的样子,他们马上就会来拖你去审……审你的时候,你便一口咬死了什么也不知道,他们没有法子,就只能继续关着你;你若是说出来了什么,你的性命就到头了……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后一种,那样比较快……”
    老人大笑起来,笑至末梢,又变作不可抑止的咳嗽。阿寄不明白这有什么可笑的,她知道掖庭里审人的手法,她的母亲曾经就是这样被审了三年,直到被审成了一个疯子……
    “前几年倒是有一个疯婆子,”那老人忽然道,“我真羡慕她,疯了之后,就一了百了了,审也审不得,杀也杀不得,就任她烂在这里,也没人来难为她……听闻她还有家人在外面帮她打点?”老人突兀地笑了笑,“家人啊,真羡慕她……”
    阿寄不想再听了。
    她咬紧了唇,想靠疼痛来抵抗一下饥饿,眼前却不断闪现出母亲最后几年的样子。她明明没有见过的,可她却好像就是知道,母亲曾经就在这里,她死得孤独、冰冷而无望,在幻梦里挣扎,在黑暗里沉睡……
    “死阉人,吵什么吵!”狱卒敲了敲铁门上的锁,铮铮的声音惊破了老人的自言自语。
    老人顿时大怒:“我是阉人,难道你便不是阉人了?似你这种渣滓,若赶上前朝剿阉的时候,势必是五马分尸……”
    狱卒往铁门上狠狠一踢,老人顿时又偃旗息鼓了。那狱卒转过身,却来开了阿寄这一间的门锁,冷冰冰地丢下一句:“你,过来,孟常侍要审你。”
    ***
    这是在掖庭狱的一处偏厅,没有骇人的刑具也没有血迹斑斑的墙壁,只有一张书案,横在阿寄面前,上面摆着一张白纸和一支笔。
    孟渭坐在上首,面无表情地端详着她。
    数日前钟嶙的话令他坐立不安了很久。为免人心动摇,叛军行进的消息在长安是绝对的军中机密,但他怎么也想不到军情竟紧急到了这样的地步。叛军从西南突破,扶风与长安一脉相连,又不像东边的潼关有险可守……
    他自己不懂军务,眼见得时日飞逝,只能如锅上蚂蚁一般地焦灼:自己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可都是押在今上身上的,他可是经不起改朝换代的!
    若不是今日郑嵩终于让他来审问阮寄,他自己都要坐不住来问她了——掖庭狱里审了她母亲十几年,就为了那一件秘密,说不得,万一这秘密可以改变战局……
    可眼前的少女,看起来是那么平凡,那么温顺,她当真会晓得那样重大的事情么?毕竟她姐姐、她母亲都为此而死,她离开掖庭时也不过九岁,她不一定……
    孟渭终于是叹了口气,“你都做了这么多年的事了,该懂得一些分寸,你父亲是孝冲皇帝的顾命大臣,你们家可是陛下的眼中钉肉中刺。你有什么要说的,便提笔写来,莫再像你阿母那样横受罪了。”
    阿寄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穿着囚人的白衣,长发披散在地,愈显得一张脸苍白惨淡,也就愈发地不好看了。
    孟渭冷冷地道:“是不知道,还是不肯说?”
    阿寄静了片刻,拿起笔来蘸了蘸墨,写下两个端庄的字:“不知。”
    “啪”地一声,孟渭猛地扇了她一个耳光!
    阿寄整个人被他打得摔在地上,毛笔掉落在地,墨水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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