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昌寅板着脸,颇有昔日首辅的架势,“反正我不同意。”
“少拿你那套来唬我,都几十年了,也该换些有新意的。”说到这里,魏氏扬唇一笑,“江家那丫头都知道寻些我家乡的小玩意来哄我开心,你就知道拿你那套模样来糊弄我。”
“哼,你莫不是给那小丫头迷了心眼!”
“你要是有那本事,你也可以逗着我留在家里呀,可惜了施大人您唬不住我。”
魏氏没再理他,站起身来,由旁人扶着回了卧房。
施昌寅气得紧,可又拿自己的老妻没有办法。遂招了招手,让身边的管事过来。
“递封帖子去巡抚那,改日请他登门,我有事寻他。”
那管事眉头一抖,“可前些时候您还吩咐不许他上门,那位巡抚大人可在我们面前碰了一鼻子灰小人怕这再去递帖子”
“啰嗦个什么劲,叫你去便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管事连忙弓腰应承,随即吩咐人去办了。
*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年节已至。
淮安府城里,家家户户笼着浓浓的喜悦,里里外外早就挂上了红灯笼映照的一片喜庆。
外头灯火璀璨,乌黑的夜幕上不时燃起灼灼焰火,五彩斑斓煞是好看。
只可惜,虽是年节,却少了雪景。
淮安这边只天气冷,几乎从不下雪。
看着渐渐暗下来的天江舒宁,紧了紧身上的狐裘披风。
离她来这淮安府城已经过了有小半年,期间,她也收了不少自京师过来的信。
张静初一月前生了一个小子,她在信上说,这小子闹腾的很,半夜里常常哭闹,害得张静初时常睡不好觉。她话虽是这样说,可却还写了不少这孩子平常吃饭睡觉的模样,看得出来,张静初对其是又爱又恨。
信的末了,反问江舒宁近况如何,可有好消息,心心念念惦记着要和江舒宁结娃娃亲。
江舒宁看到这里时,下意识伸手探向自己小腹,心里莫名生出几分苦涩。
上辈子这辈子,她似乎总是没有孩子缘。她喝那药也快有两个月了,可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但那大夫说此事不宜操之过急,还得徐徐图之。她身子弱,至少也得养上个三个月。
除了张静初,安庆也给自己写过信。
安庆的字迹好了不少,端正工整,还隐隐透着一股凌厉的劲头。
都说字如其人,这话安在安庆身上倒也着实合适。
安庆告诉江舒宁,她很满意江舒宁送的那份及笄礼,还夸赞江舒宁心灵手巧,盼着江舒宁早日回回到京师,去教她画画。
江舒宁没想过,安庆会对画画感兴趣,但看着她信上的热衷,自己都生出了几分想要教她的心思。
再有,便是江家送来的家书。
父母身体安好,江家一切顺遂,不要担心挂念,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回信记得写上。就这么简单的几个句话,在家书里却绘成了洋洋洒洒满篇的行楷。
江舒宁看着父亲熟悉的笔迹,心头的思念几乎要涌了出来。
看过这些信后,江舒宁便逐篇回了过去。将自己的想念的想说的话,也一一付诸于字里行间。
江舒宁昂着头,看着藏在乌云里的明月,心头旁生几分感慨。
纪旻叙才从书房里出来,便看到这一幕。
他几步上前走到江舒宁面前,替她拢紧了身上的狐裘。
“外头风大,我们还是回屋里面吧。”
江舒宁笑着点头。
淮安没有京师那样冷,但却有如针扎般的寒风,迎面吹来像是要刮进骨头缝里似的,冷的人不住的哆嗦。
和着江舒宁的心意,纪旻叙将房中的窗扉支开价,恰能看到越过乌云的一轮明月。
“刚才还被云挡了大半,如今就这样漂亮”江舒宁看着,不自觉扬起唇角,“夫君,你说在京师那边,我爹爹娘亲看到的月亮,是不是与我看到的一样?”
江舒宁突然想起一句话,千里共婵娟,说的,不正是当下这副模样吗?
纪旻叙伸手将她一揽入怀,抵在她发顶,轻声宽慰,“自然是一样的,普天之下千家万户无不是共赏一轮明月,阿宁与父亲母亲同在一片青空之下,所观景致,是相通的。”
江舒宁低低的“恩”了声,靠在他怀间,声音颇有些沉闷。
“夫君我好想爹爹娘亲他们。”
纪旻叙箍紧了怀中的人,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快了,我们很快便会回去,我们会一家团圆的。”
至多再过一年,他便会带阿宁重返京中,到时候他们便没有后顾之忧了。
他可以如愿,与阿宁安稳顺遂的度过此生。
想到这里,纪旻叙唇角轻扬。
淮安这池浑浊的泥水,也是时候该好好清整了。
其实平常时候,江舒宁是没有这样想家的。可今日毕竟是年节,外头还有不少人燃着烟花爆竹,这样的情景渲染之下,她才忍不住的。
江舒宁将自己闷在他怀中。
“夫君可是觉得我太娇气了些?”
“没有,阿宁很好。”
“可我都这样大了,还会想家,这不就是太娇气了么?”
“但这是年节呀,”纪旻叙耐心的说道,“一年之中才有一天这样的日子,阿宁便是想家也是应该的,不说阿宁,便是我这样年长了阿宁六岁的人,也是会想家的。”
江舒宁抬起头,面上挂着几分自责。
她真是不懂事,平白说这些,惹得他伤心。
他自幼丧母,十四岁那年又失去了父亲,如今二十四,算起来,他过了独身一人近十年的日子。
比起他来说,自己实在幸福了太多。
江舒宁牵起他的手,与他交握,将他的手牢牢的攥紧。
她双眸亮晶晶的,好似衔着水珠,“阿宁与秋生哥哥就是一家人,我们在哪里家便在哪里,一直都在”
纪旻叙目光微动,那双宁静悠远的眼顷刻嵌满了温柔,映出了面前人比月色更加美好的面容。
他笑意缱绻,“今日可是年节,阿宁有想过做些什么有趣的事么?”
江舒宁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做什么有趣的事?”
纪旻叙招呼外的人将东西带进来。
托盘上放着一捧朱红的纸,一小瓶金墨。
将东西搁到书桌上,他把纸摊开。
“阿宁想自己动手写楹联么?”将笔蘸好金墨递到江舒宁手上,他才接着开口,“我们这地方不算太大,放不得烟花又燃不得爆竹,放孔明灯也不适合,我想了许久,这一样倒是很适合。”
看着江舒宁接过毛笔,他又拿过另一只蘸好金墨,“这副楹联分上下联和横批,阿宁想写什么?”
分明是开心的,看着他也是同样高兴的。可江舒宁眼眶却有些湿,她侧过头去吸了吸鼻子,暗恼自己的孩子气。
江舒宁走到桌前,仔细看着那红色的纸张,“我想写”
她说着,一边下笔。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她一口气写完,用了自己不常用的行书笔法,看了看楹联,又看了看纪旻叙,突然她便有些不好意思。
“我这样随意用了别人的诗词,又不讲究平仄押韵,是不是不好?”
纪旻叙望了一眼她写的楹联,眉目浅浅的勾起。
“不要紧,阿宁写的很好,字很好。”
比之前进步了许多。
“只是”
“只是什么?”
他笑道:“阿宁要我如何写横批,是写除夕还是写元日?”
今日是年节除夕,可这首诗名却称元日。
江舒宁偏过头去,笑的花枝轻颤。
“随夫君的心意去了。”
想写什么便写什么吧。
止住笑意,江舒宁回了头,却看到他早已落下了笔。
“写的是什么?”
她将目光探过去,就在那横批上只简单的两个字。
“喧欢”江舒宁将这两个字嵌在唇中,反复品味。
随后她抬起头,睁着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为何将我的字写上?”
这是,江舒宁及笄那会儿,纪旻叙替她起的字。
虽说,许多人都知道她这个字,但因为喊江舒宁已经习惯了,大多人都没有改口。
纪旻叙当初取这个字,也很简单。
用的古书上一句诗词。
纪旻叙面色坦然,他解释道:“喧嚣欢乐,这很好。”
江舒宁蹙眉,忍不住轻斥他,“哪有人将名字写在楹联上的!”
纪旻叙笑着抓起她的手,“这不就有人写了么。”
一时间,江舒宁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