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爱国越想越觉得自己犯了糊涂,干脆把烟掐了,一声不吭走了。
在卫生所门口见着王岗,被王岗喊住了:“李哥,这就走了?”
“厂里还有事儿。”夏苗在的时候不觉得,夏苗走了,他才明白,他的贤内助帮他分担了多少责任,那些琐碎的跟人打交道的活儿,让他这个大老粗来,简直两眼摸黑,这两年厂里的效益都下滑了不少,他也放弃挣扎了,只想着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罢了。
王岗自然看出来李爱国后悔了,他想了想,还是说了一句:“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你跟夏苗姐最大的分歧是三胎吗?是儿子吗?是你不尊重她,不顾她的意愿,非要逼着她生儿子。说真的李哥,你看看谢婉秋是个什么东西?我要是遇着夏苗姐这样的好女人,我做梦都能笑醒。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也帮不了你了。”
李爱国站在车子旁边,没开锁,秋老虎很嚣张,热浪一阵阵扑面而来,他的衣服很快湿透了,就像他的心,也快被眼泪咸死了。
他思考了很久很久,久到天都黑了,才猛地回过神来,家里还有两个女儿在等他,他得回去了。
这两年他又当妈又当爸,还要照顾厂里,好多人都说他老了十岁不止,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可能老了三十岁,因为他这辈子完了,他再也找不回来他的夏苗了。
汽车引擎声在院子里响起,带着李爱国的悔恨和不甘,渐渐远去。
房秋实一听就知道是李爱国的车,这车是桑塔纳没有量产的时候买的,当时就那么几台,相当于试验品,小白鼠,风里来雨里去的,能抗这么七年已经算不错了,现在那发动机就跟年迈的老头子在咳嗽一样,老远就听分辨出来是他的车。
她想了想,决定出院后给二姐打个电话,毕竟霓裳和想容还在李家。
她下意识叹了口气,叫楚轩听见了,忍不住提醒了她一声:“这事你就不要管了,犯不着。”
房秋实抬头看了他一眼,面对这个救命恩人,她没法说太过分的话来反驳,选了个折中的表达:“我不是为他,我是为了霓裳和想容。”
“为了霓裳和想容,更不要管。你换个角度想想,要不是理查德对你姐知冷知热的,你姐离婚之后指不定什么样子呢。李爱国难道就一点都没有考虑过她的处境吗?如果他没有考虑,说明他不够爱她,如果他考虑了,说明他真的狠心,无论如何,他们回不去了,你不要插手,回头惹得李家埋怨你。”楚轩说的倒是实话,他不想看到房秋实被人怨恨。
房秋实笑了:“你想哪儿去了,他们肯定复合不了的,我也没有这个念头,我就是想问问我姐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两个女儿,到时候肯定免不了跟李爱国见面,见了面把话说清楚,省得李爱国还痴心妄想呢。”
“原来是我会错意了。”楚轩难得猜错别人的打算,不过他不在意,他从来就没看透过她,也不是一次两次折戟了,不然至于是现在这个身份么?
他把病房里的垃圾归拢到一堆,出去了。
等他一走,房春花就握住了房秋实的手:“小妹,你跟我说实话,你对这个小伙子到底怎么想的?”
“不怎么想,同行,好朋友,不可能更近一步,但也不会故意把他推远。姐,你放心,我不是在故意吊着他,而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就是吧,有一种人,如果你猛地断了他的念想,他会走极端,会想不开,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我不想看到他那样,这不是说我对他有男女私情,不是的,这只是我作为一个朋友,最起码的善良。”上辈子楚轩没少跟她科普心理学里的很多理论和现象,她几乎可以肯定,楚轩就是那种特别极端的人。
否则的话,上辈子两个人认识的时候都是奔四的年纪了,他何至于还是单身汉一个啊,长得又帅,人又体贴,又是个风度翩翩的执业心理医师,一小时的诊金够普通打工人忙一个月了。
只有一种可能,他心里惦记着谁,放不下,舍不掉,所以苦着自己呗。
这辈子能追着她到美国,再为了以后跟她有见面的机会提前回国争取研究员的名额,再到现在,为了所谓的脱敏治疗,立了个项目来接近她。
这一切,全都说明了,这就是一个特别极端的人。
她不想一下子扯断他的那根弦,不忍心。
房春花想了想,这小伙子看着确实挺轴的,便叹息一声:“你自己能把握好就好,那个什么脱敏治疗,快结束了吧?他要是好了,以后就别来了,我不是不放心你,我怕妹夫有想法,回头你们夫妻之间有了隔阂,那就难再修复了。你看我跟谭晓东,虽然他什么事都以我为先,但我也不会仗着他在乎我就作天作地是不是?咱是要过日子的人,能少点麻烦就少点。只是这小伙子,哎,你说他看上谁不好,看上你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姐,别说了,我有分寸。”房秋实也不想这样,她希望楚轩早点走出来,找个真正可心的人,老婆孩子热炕头,比什么风花雪月都强。
姐俩的对话声音不大,却让扔了垃圾回来的楚轩,在门口听了个一清二楚。
楚轩静静地转身,去了卫生所后院。
后院有条小河流过,有座石亭,对着河岸的依依垂柳。
他靠在亭子的柱子上,抱着双臂,仰望着天空,眼中有暗涌翻腾,最终也只能让理智将一切压了下去。
不怕,陆茂行事业繁忙,忙厂子,忙孩子,忙老婆,看着身体健壮,皮糙肉厚,特别抗造,可谁知道他能活多久呢?
他不急,反正他对别的庸脂俗粉也没有兴趣,慢慢耗下去好了。
至于所谓的脱敏治疗……
他笑了笑,决定等会回招待所就把所有的日记和情书都整理好,明天去省城银行租个保险柜锁起来,他就不信了,还能再有第二个房冬果来偷他的东西。
同一片天空下,惦记着房冬果的还有不少人。
这其中就有站在桥边翘首期盼的陆晋源,以及在支流岸边遍寻无果,只能沿着河流走向游一段就上岸找一段的陆茂行。
天已经黑了,肉眼看不出岸边到底有没有血迹。
四周过来帮忙的警察也都垂头丧气的,小王已经叫人拿了手电过来,地毯式搜索的结果就是,杳无音讯。
陆茂行的心越来越沉,见着小王,问了一声:“我媳妇怎么样,手术成功吗?”
“成功,那个楚轩和她大姐一起输了血给她,没事了,没刺到要害,只是失血过多,躺几天就好。”小王肯定是了解过卫生所那边的情况才过来的,不然田甜问起来他也没法回答啊。
这会儿应该已经去看房秋实了,还炖了黑鱼汤,说什么喝了刀口不痒,也不知道哪里听来的土方子。
小王说着,拿了一把手电给陆茂行:“别急,再找找,镇子就这么大,进出镇子的路也都封锁了,他跑不远。”
陆茂行并不乐观,他眺望了一眼远处的灯火:“你们休息会吧,我再去那边找找。”
这条支流从港河引出来,通向前面的村庄,陆茂行是土生土长的扬江人,自然知道那边是什么村庄。
小王一瞧,也看到了希望:“通江村!走走走,我陪你,咱们都被那几处血迹迷惑了,来回在这打转呢。走,赶紧去他老巢看看!”
第78章 .狂徒末路(4)(二更)反正杀一个也……
房冬果确实回到了通江村的家里。
他有阵子没回来了,房子这些年没什么人住,已经没了人气儿。
院门一推开,就是一层灰往脸上扑,紧接着就是黏糊糊的蜘蛛网,黑黢黢的蜘蛛跟活见鬼了似的匆忙从他身上跳开,墙角的蜈蚣,墙上的壁虎,椽子里藏着的赤练,全都被这一声惊动了。
蜈蚣从他脚下蹭地一下游了过去,壁虎则吓得掉在了他身上,又弹跳着落到地上,呲溜一下跑没影了。
至于那条赤练,则目光炯炯地盘在椽子上一动不动,静静地俯瞰着这个脑门反光的男人。
房冬果连着呸了好几声,一边骂晦气,一边踹了东倒西歪的门,随后把房玉庭提着,直接往院子里一扔:“老实待着,我找个东西。”
进了厨房扒拉一圈,果然找到了一坨秧绳,找到头子扯开准备去捆人,却发现这小滑头居然不见了。
急得他骂了一声娘,一瘸一拐地出去找人。
这一找,还真没找着,他想不通,他就进去了一小会,怎么人就不见了,这他娘的还绑个什么架,白忙一场!
气死他了!
正生气呢,他看到了地上的脚印子,湿哒哒的小孩子鞋码,不会错的。
他乐了,嘴角噙着一抹危险的笑,视线顺着脚印一点点追踪到了右前方墙角的狗洞。
“小兔崽子,居然会钻洞?果然跟你妈一样是个疯狗!你可要躲好了,不然让我抓到你,就撕了你的皮,抽了你的筋,片下你的肉,剁了你的骨头,把你做成肉酱喂野狗!”
狗洞里的房玉庭瑟瑟发抖,他下意识又往里面钻了钻,可是该死的,这狗洞另一头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他踹了好几下都踹不开,狗洞本来就不深,只要房冬果走过来一伸手就能够着他,到时候他就只能等死了。
呜呜呜,他还不想死,他好不容易跟妈妈团聚了,他才舍不得妈妈,还有爸爸,以前都是听爷爷说爸爸有多厉害有多了不起,现在一起生活了,他才能切实地感受到,爸爸真的是个特别可靠特别有责任心的好爸爸。
每次妈妈有点不舒服,爸爸急得火烧屁股的,连他这个小宝贝都只能靠边站,他可委屈了。
现在,他更委屈了,他要是死了,就只能在天上看着爸爸妈妈宠爱两个妹妹了。
不公平,他也想要妈妈搂着,想要爸爸抱着。
他也是小宝贝啊,为什么要让他受这样的折磨?
他再也不想问妈妈要妈妈小时候的照片看了,再也不会夸里面的舅舅长得像个读书人了。
他错了,他错了,舅舅是个魔鬼,舅舅不像读书人。
舅舅是噩梦,是他再也不愿意回忆的噩梦!
他撑到现在,幼小的心灵已经彻底失去了防线,溃不成军,嗓子里忍不住发出阵阵小兽一般的哭泣声,一边不甘心地揣着遮挡狗洞的东西,一边放开了声呼救:“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我没有你这样的舅舅,你是魔鬼,是魔鬼!救命,救命,我舅舅房冬果要杀我!!!”
农村的人睡得早,即便已经到了91年,电视机也还没到家家户户都有的程度,尤其是吴二哥家,为了贴补那个倒霉催的妹妹,他还单着,老婆本都攒不下,上哪里买电视机去?
所以他干完活回来就睡下了,躺在床上,想些有的没的,其实一点都不困。
这会忽然听见院子前面传来了哭喊的声音,一开始还以为是隔壁人家孩子又不写作业了,可仔细一听,才发现不对劲。
他听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名字,一个因为把自己的两个女儿卖了被关进牢房里的魔鬼。
再听那哭喊声里提到的舅舅,他不由得一愣,房冬果三个姐姐呢,喊他舅舅的得有七八个小孩,也不知道是哪一个。
不管了,先出去看看。
他匆忙踩上拖鞋,一到院子里,就看到墙角那口水缸在晃悠,那水缸是用来接前面厨房上面太阳能热水器滴下来的水的,目前接了小半缸了,没道理晃悠啊。
要地震了?
可别的地方也没晃啊。
正纳闷呢,吴二哥又听到了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声,这下他总算是听清楚了,这声音不就是水缸后面发出来的吗?
那里有个狗洞。
慢着,狗洞?
老天,可怜孩子,为了活命在往狗洞躲?
意识到这一点,吴二哥再也不敢耽误,冲过去抱起水缸,趴在地上要把人往自家院子拽。
刚扯住小孩的上半身,就感觉到一股力道在拉扯着。
小孩吓得肝胆俱裂,嗓子都喊得破了音:“松手,你松手,我踹死你,我踹死你!你不是我舅舅,你不是我舅舅,救命,救命!”
可他的一双脚被房冬果扯着,根本就踹不开。
他觉得自己大概是活不成了,虽然上半身已经钻出了狗洞,可那种随时可能被拉扯出去,随时可能羊入虎口的感觉还是挥之不去。
他抬头看着忽然出现的好心叔叔,泣不成声:“叔叔,叔叔救我,叔叔家里有电话吗,我知道爸爸厂里的电话号码,叔叔帮我给爸爸大电话好不好?”
刚说完,房玉庭就尖叫一声,拼了命地开始挣扎,那头的房冬果拽掉了他的鞋,对着他的脚狠狠咬了一口。
这一口钻心的疼,毫无疑问,肯定咬出血了。
可既然有人被他惊动了,那就说明,呼救是有用的。
爷爷以前也跟他说过,要是有坏人,在只有自己和坏人的时候要乖乖的不哭不闹,可要是附近有别的人,一定要尽可能的大声呼救!
现在的情况,显然符合第二种啊。
他忍着剧痛,放声大喊:“杀人啦,房冬果杀人啦,救命啊!!!”
吴二哥拉扯了这一会,发现那头根本不松手,便干脆跟着喊。
房家在他家西边,他就喊东边的那家:“蒋大?蒋大快出来,要出人命了,快点啊!蒋大!”
那边蒋大正在跟媳妇亲热呢,被这一嗓子一喊,直接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