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那就是他名字的释义,也是他用来自勉的精神符号。
现在,看着眼前熟悉的遒劲的笔迹,她认定了,这一定是八个商标图里面唯一一个出自陆茂行之手的。
陆茂行没回答,而是把图纸和品牌文件全部放下,转身把人抱了起来:“不行,你这撩汉的方法太要命了,我现在就想重新定义什么是生命在于运动。”
正好小玉庭睡了,也正好,从分娩到排尽恶露,馋了他一百多天了。
这一晚,陆茂行把房秋实折腾够呛,光是tt就用了四五个,期间房秋实要喂奶,他都只是暂停而已,等孩子睡了,继续重整旗鼓,挥师伐媳妇。
天光破晓的时候,房秋实依偎在他怀里问他:“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陆茂行不知道她忽然心血来潮问什么,不过大概可以猜一猜,无非是铺这么大的局,会不会步子迈太大扯着蛋。
房秋实果然如他所料,道:“88年价格闯关,公司能安全度过去吗?虽然现在说还有点早,但是未雨绸缪总不会错的。现在已经是85年下半年了,我记得价格闯关是失败了的,到时候物价飞涨市场一片混乱,厂子怎么办?你得提前想好应对策略,毕竟咱这是私营的。”私营的没有国家做靠山,价格闯关的时候,就很容易被抛弃成为弃子。
事实上也确实是这样的,88年价格闯关失败,国家最后出手就是为了保国营大厂和国有企业的利益,至于私营的民营的,自求多福吧,经济体制的大厦将倾的时候,牺牲一部分的利益是不得不做出来的妥协。
她还记得,那个西方经济学家,刚拿了诺贝尔经济学奖,就来中国大放厥词,也正是因为那个西方版的“赵括”在华夏的大地上来了一通纸上谈兵,这才导致国家真的下了决定彻底放开价格调控。
这一放开,也就迎来了所谓的价格闯关。
这事站在马后炮的角度,其实很好理解——西方那些弹丸小国的理论,放在泱泱中华大地上是行不通的。
第一,政治体制不一样,上位者谋求的利益群体不一样;
第二,经济体制不一样,西方是纯粹的资本主义经济,而中国,是刚刚经历了改革开放,正处于到底是继续走计划经济,还是走市场经济,又或者二者兼备的岔路口;
第三,人口规模,也即经济体量不一样,西方那点人,乱了就乱了吧,可中国十几亿人口,一点点的乱子都有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所以,你让一个在西方滔滔不绝的经济学家来中国宣讲资本主义那一套理论,那必然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事实也证明,没有任何人可以帮助中国人走新时代的路子,只有中国人上下一心,不断摸着石头过河,不断微调,不断改变,不断适应,才能在失败和摔倒中总结出适合自己国家的道路。
任何的拿来主义都是要不得的,就连什么科技理论都要考虑当前的国家实力,更不用说其他了。
房秋实的担心,陆茂行却有别的打算。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睡吧,等睡醒了我跟你具体讲一讲。”
其实讲不讲都不重要,困难总是要应对的,只要做好两手准备,他就不会饿着老婆孩子。
房秋实睡醒后还是磨着他讲了一堆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虽然并不能一下子全部消化,但她还是捕捉到了关键的信息——县城和省城有几个国营的厂子扩展生产线,缺钱,他投了钱进去,还安插了顺风耳过去。
谁?
当然是王岗培养出来的小弟。
“没想到啊,王岗现在在你面前这么得脸了?”这快赶上电视剧里的东厂公公了呀。
陆茂行觉得这个比喻还挺形象,王岗确实跟东厂公公一样的心狠手辣、不择手段,但也一样的识时务为俊杰,不背叛身后的靠山。
只要没有利益冲突,或者就算冲突了也能让他看到后来的甜头,他总归会听话的,这一点,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我现在就是烦他,到处招蜂引蝶,指不定哪天栽在这上头。”结果陆茂行才说了这句话,不出一周,王岗真栽了。
在派出所哭哭啼啼,求陆茂行去保他出来。
问他怎么回事,说是跟谢晚秋搞地下情,被人正牌老公告了流氓罪。
第64章 .妒火(一更)你居然还有脸笑?是啊,……
捞王岗出来不难,谢晚秋的男人是个吃软饭的二世祖,计划经济的时代还能有躺平的借口,现在搞开放,大家都在绞尽脑汁地挣钱,他再躺平的话,一下子就被时代的大潮甩开了。
毕竟他游手好闲惯了,家里安排的正经工作全都懒得去,等结了婚跟两个哥哥分了家,就彻底沦为了三五不着调的蛀虫,只能靠着谢家过日子。
谢婉秋没出嫁前,那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娇小姐,结果她爸为了报恩,把她嫁给了这么一个废物,要是她爸还活着,那日子也不会太差,偏偏他爸在她出嫁前就死了。
因此,这桩曾经看起来门当户对的婚姻,在婚后小两口独立出来住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开始光速崩塌了。
两头的哥哥嫂嫂全都不想养着这两个吸血鬼,各自给了三百块钱打发了他们。
六百块,普通人家也够过一年了,可她们两个,一个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千金,一个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那里懂得过日子得算计着过、勤俭着过,于是婚后三个月,家用告急。
这男人没钱了就开始打女人的主意,他自己放不下身段,就撺掇谢婉秋去撩汉子,等对方忍不住要带谢婉秋去招待所做点什么的时候,他再及时赶到,讹人家一笔。
这么一来,老婆也没让人占到便宜,钱也痛快到了手,勉勉强强,日子倒也过了下去。
可是他没想到,这次谢婉秋居然和王岗来真的,还不止一次,他可不得多讹点钱才行吗?
最后愣是磨了三千块钱过去,私下达成了谅解,自己扶稳了绿帽,撤了诉。
王岗跟在陆茂行身后,小腿肚子一直发软,走路都带着飘。
陆茂行走在前面,沉默是无声的指责,高大的背影遮住了日光,大夏天的居然让他产生了如坠冰窖的感觉。
这让他非常害怕。
最终到底是自己先沉不住气,在陆茂行后面噼里啪啦扇了自己一通耳光。
陆茂行站在桑塔纳旁边等他,等他表演结束,才说了一句:“下不为例。”
会跑业务的小虾米好找,会钻营打洞的排头兵可难求,陆茂行也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缠,毕竟这是王岗的个人问题,跟他没什么关系。
车门合上,他提醒了王岗一声:“三千块,记得还我。”
他可不会为了这种事替王岗买单。
王岗讪讪地应了一声,乖乖走到驾驶座,准备开车回去,没想到,还没踩油门,谢婉秋就哭着喊着跑了出来,扒拉着没摇起来的车窗:“岗子你带我走吧,我留在他那里,过得不是人过的日子啊,求你了岗子,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情分上……”
“那你跟他离了吧,离了我娶你。”王岗虽然混,但是这些年心里一直放不下谢婉秋,不然也不可能为了当初情书的事儿一而再再而三地找房秋实的麻烦。
现在看到谢婉秋过成了这样,他也难受,可今天厂子那边还有个洽谈会,他不能拖。只能先用离婚的事稳住谢婉秋,再说了,他也没打算一直做奸夫,名不正言不顺的,太难听了些。
谢婉秋一听要离婚,就知道没戏了,她不甘,质问道:“你明知道他不会让我离的,你现在提这个什么意思?提上裤子就不认人了?还是说看我过成这样你心里开心了?”
“秋儿,你想什么呢?我是真心想娶你,你总不能每次跟我都偷偷摸摸的吧?”王岗也急了,这傻妮子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呢,人陆茂行是他的衣食父母,这会儿脸都黑了,他不用看都能感觉到脖子后面那道杀人一样的目光。
可谢婉秋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她和王岗在一起的时候就说了,家里男人不会让她离婚的,离了就要跟谢家闹,她会身败名裂,会连现在供销社的工作都没脸做下去。
可王岗为什么忽然逼着她离婚?
只能是睡到手了就不稀罕了,故意找借口支开她呢。
她越想越气,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咬咬牙把心一狠,后退几步后,猛地往桑塔纳上撞来。
王岗倒是挺了解她,见她摆出弓步准备发力的时候就跳下了车,赶在她给人陆茂行的新车染上鲜血之前拦住了她。
这一拦不得了,就跟狗皮膏药上了身,怎么甩也甩不开了。
陆茂行看着这一切,说不失望那是假的。
不过他没兴趣干涉这两个人的是是非非,从后座下来直接钻进驾驶座,关上车门前,说了一句:“下午三点之前,赶不回来的话,上海的分销权我放给谭晓东。”
说完,也不等王岗回应,直接一踩油门,走了。
引擎声咆哮着远去,王岗的发财梦也像一只美丽的肥皂泡即将被戳破。
他站在那里,任由谢婉秋抱着他又哭又闹,最终还是咬咬牙狠狠心,把谢婉秋推开了:“我没有提上裤子不认人,秋儿,听话,去跟他离了,要多少钱我给他,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娶你,只要能娶到你,什么丽丽芳芳云云朵朵,在我眼里都是狗屁。乖,让我回去,上海的分销权要是丢了,我们就真的没有以后了。”
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谢婉秋总该懂了吧?
可谢婉秋跟以前一样,一根筋,轴,脑子还迂,转不过弯来,王岗说得再好听,在她耳朵里就是不想负责,想找个借口把她甩开。
干脆抱紧了王岗的脖子,脸枕在他肩膀上,仗着他不敢把她怎么样,就是不让他走。
最终不得已,王岗让她跟他一起去扬江镇,亲眼看到了总该信他。
*
七月,盛夏的风燥热而喧嚣,厂子里的林荫道上,房秋实正推着陆茂行亲手制作的小推车,不疾不徐地走着。
小玉庭躺在里面,一边啃着小爪子,一边抬头看着绿油油的树叶子。
她今天穿着二姐买给她的桃粉色连衣裙,泡泡袖,蕾丝裙摆,收腰紧身,把她产后丰腴的身材勾勒得格外动人。
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靓丽的风景。
她是应二姐的要求过来看看理查德这个人的,她没想到,二姐居然把理查德忽悠来了陆茂行的厂子里,还做起了技术指导员,帮着改良进料口和其他的设备。
理查德是标准的欧美人长相,金发碧眼,高鼻薄唇,身材则是超模那一款,宽肩窄腰,大腿细长,一身普普通通的蓝灰色工作服,往那一站,也就只有陆茂行可以压他一头。
毕竟理查德只有一米八八。
见着这位传说中的夏苗的小妹,他还挺热情地要给房秋实一个拥抱,吓得房秋实直往陆茂行身后躲。
他哈哈一笑,用蹩脚的英文说道:“是我疏忽了,夏苗说过,秋实很害臊。”
“错了,那个词儿叫害羞。”房夏苗难得温柔,看得出来,两人关系似乎正在飞速升温。
而李爱国的缺席也证实了这一点,房秋实离开厂房前问了二姐一声:“进展到哪一步了?”
房夏苗嗔怪地瞪了她一眼:“想什么呢?你姐是那么不正经的人吗?我不过是故意刺激刺激你姐夫,我再给他一个机会,看在霓裳和想容的面子上。”
房秋实才不信呢,她又不是没有恋爱过,看这两人之间的红色泡泡,都快把人淹没了。
不过她没拆穿,在那看了会就离开了。
这会儿正打算去镇上集市转转,小玉庭长得太快了,地里的韭菜都赶不上他的速度。
这才没几天,衣服又小了,当初全是按闺女的衣服准备的,现在也只能给他凑合穿穿,等买了新的再给换掉。
所以,这会儿小玉庭穿着的,其实是一条粉嫩嫩的小裙子。
为了防晒,头上还戴了顶粉嘟嘟的小帽子,加上小孩子皮肤白里透红,看着就跟个女孩子一样。
母子俩正走着,就听厂门口传来了一个久违的声音。
房秋实抬头一看,竟然真的是谢婉秋?
她来做什么?
房秋实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就看到了从谢婉秋身后走上前来的王岗。
王岗如今见着房秋实,就跟老鼠见了猫,虽然不至于落荒而逃,但是他对房秋实的敬畏和疏远,就是妥妥的下属对上司的那种感觉。
他拽了拽东张西望的谢婉秋,跟逃学的混混见着了教导主任似的,走过来正儿八经地给房秋实打了声招呼:“秋实妹妹,带着小宝贝出来遛弯呢?”
“随便转转。”房秋实是记仇,但也拿得起放得下,既然是她自己点头让陆茂行接纳了王岗,就不会再主动提及过去的恩怨。
人活着,都是要往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