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神间,有人拍她的肩膀,转头,莫宁看见的是一位戴着眼镜学者气息浓厚的老先生,他正笑意浓浓的看着自己。
“那边有个空座。”老先生轻声说。
莫宁的目光穿过层层书架,看见阅读处的单人沙发正空着一个。下一刻,莫宁已经像个随时准备起跑的运动员一样,飞速收拾好书,朝老先生道了声“谢谢”以后,几个大步迈向了沙发里。
坐定后再去看那灰衫老先生,却已不见他的身影。
下午两点多才离开书店,出门时在柜台处看见老先生,拉整了包带,莫宁带笑走去,温言道:“刚才谢谢先生了。”
那老先生也正在看书,光滑整洁的陈木桌面上,摊着几本有些古旧的硬皮书,书里还夹着泛黄的卡片书签。短暂打量后,莫宁再抬头时不由目含崇敬。
老先生满面和蔼的笑容:“你是做记者的吧?”
莫宁一讶:“很容易看出来?”
“你刚刚拿了一本《英文报道与写作》,我这里没有这本书。”
莫宁恍然,微微笑过:“那是我带来的。”
“现在像你这样会来书店翻阅工具书的记者并不多。”老先生边说着边放下手里的书页,随手到桌上的卡盒里抽出一张卡片,慢条斯理的夹在书里,合上书后又摘了老花镜,接着说:“网络太全面,年轻人都相信搜索引擎的力量。”
发觉这老先生说话挺有意思,莫宁也暂时收住脚步,道:“我也用网络,只是有些很细节的东西网络里没有。我是个对稿件细节要求很高的完美主义者。”
“这是你们单位的福气。”
“承蒙老先生夸奖了。”眼一别,莫宁看见桌上摆的大都是经济类的有关书籍,不由道,“老先生是做经济学研究的吗?”
“偶尔出些拙作。”
“您著书?”莫宁更加惊讶,“那这家书店?”
“我儿子嫌我总去书店太麻烦,就在这处僻静的地方替我开了家书店,大都是工具书,也没什么生意,两年来,倒是方便了我自己看书查阅,也结识了不少朋友。”
简短的交谈后,莫宁知道这老先生叫顾启元,知名的经济学专家,专门著书立作,莫宁原以为他会是某个大学的知名教授,哪知顾老先生不止没有任教经历,他个人对执教这种事情还十分反感。
午饭是顾老先生执意要请的,用老先生的原话来说就是“佳音难觅”,顾老先生对“佳音”的解释就是“佳人”和“知音”。老实说,被一个五十多岁老先生说“佳人”,莫宁感到压力很大。
好在顾老先生一顿饭下来的话题都是围绕他那个麻烦的儿子:“我生性不喜欢受束缚,可是人生就是这么不如意,我不仅有个爱管丈夫的妻子,还有个爱管父亲的儿子。”
“这或许是件好事,您也不至于太过自由了。”
“我做事喜欢一丝不苟,做人却喜欢潇洒一些。最近我却被我儿子算计得很惨。”顾老先生半开玩笑的说。
莫宁一笑:“怎么算计?”
“例子多不胜举。”说到此处,莫宁发现顾老先生皱起了眉,紧接着,顾老先生又补了一句,“最近他在逼迫我去每周一次健康检查。”
“这是应该要去的。”莫宁诚恳的说。
顾老先生摇头:“这不是关键。关键是,他要求我每周一次健康检查,我要求他每周陪我和他妈一次,他却总是以很忙为由推脱,基于做一个老父亲的本分,我实在不希望我的孩子周末也将自己葬送在工作台上。”
莫宁被老先生的语气逗笑,又想到这是个严肃的话题,旋即收起笑容,略略思忖后,她建议:“或许,你们可以等价交换。”
“等价交换?”
“就是……你可以每周一次健康检查,他也必须每周一次陪伴父母。”莫宁解释道。
“‘陪伴你们做什么呢?’他会这样反问我。然后在我词穷到去想具体做什么的时候,他已经做好结论,那就是,我还是必须去健康检查。”老先生的表情里满是无奈,这表情让莫宁不自觉的联想顾老先生的儿子那精明而狡猾的模样。
后来,她提出了一个比较有建设性的提议:“或许您可以让他陪您看书,这是个很有意义也很不错的休闲方式。”
顾老先生没有立即给出反应,沉吟许久后,他突然大笑:“的确是好法子!”
第二个周末,莫宁如期光临书店,一进门顾启元就看见了她,老人微笑着边扶眼镜边朝她挤眉使眼色。莫宁这不明所以的顺着老先生目光所指看去,这才看见书店角落的暗黄色沙发上,有个安然坐着的男人正垂首看着一本书。
莫宁记得那一天G市是阴天,可是,那个沙发里的男人却模糊了她的记忆,以至于许久以后她都一直会想,那一天会不是其实是个艳阳天?为什么她从来不曾波澜的心情会因为那样一个场景而惊涛骇浪呢?
那一刻,她想到自己的终极愿望,一套不大不小的房子,不需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行。不需要装修豪华,只要空间够大,能让她把各类书籍虽已堆放在各个角落就好。那样,不管天晴天阴,只要她想看书,随手可以拿到。而今,她想在这个终极愿望里加上一条,有个能和她一起做这些事情的男人,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