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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到晚上七点。
    磨磨蹭蹭快两个钟头,一行人总算从城东边开到西边新区,又赶着饭点到了家。
    还是当年那个老商品房,三室两厅,统共一百二十来个平方。软装却是换过的,从进门的鞋柜到客厅的壁饰,皆是焕然一新。
    艾卿换了鞋,拖着唐进余进门。
    没走几步,又“哟呵”一声,指着正对门墙上挂着那“家和万事兴”的裱装十字绣,笑道:“妈,你还真给绣出来了?真挺行啊。”
    “也不看看你妈我是谁。”
    艾母道:“这不比你爸那破主意、挂什么花盆啥的好?”
    “是是是,反正我爸每次说再多,最后还是得听你的……”
    “嗯?”
    “我的意思是,请问我伟大的母亲大人,我快饿死了——今晚吃什么啊?”
    “你爸下午就在忙活了,你去厨房看呗。”
    艾母正整理着衣架上的大衣,闻言朝厨房方向努了努嘴,“我们才四个人吃,不知道他咋想的,给弄了七八个菜,我看明天八成要吃剩菜……不过全是你喜欢吃的,你就加把力,今晚攒劲吃吧。”
    “唐进余,听到没有?”
    艾卿从小就最怕她妈来这套。
    连忙头一扭,又开始转移火力,“我爸做的饭,今晚你可得吃三碗。”
    唐进余:“……?”
    话刚落地。
    眼见得唐进余站不住,又想去给她妈帮忙、艾卿忙一手拉过他——心说可别上赶着给“芈月”送人头,看不出来她在针对你啊?
    于是一拉一拽间,两人转而又凑到厨房去看艾父做饭。
    结果唐进余这厮跟个刚上门的小媳妇似的,又开始问,说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吗?
    艾父听到,笑着摆了摆手,说你们去沙发上坐就行、别往这凑,油烟重。没多会儿,一条鲫鱼下锅,油花四溅。艾母从艾卿身边挤进来厨房,系上围裙,也跟着把两人往屋外头赶。
    “让你们看,又没让你们忙,”她仍是不看某人,手里麻利切菜,又指挥艾卿,“你这个伤病患,赶紧去坐着去。”
    “我……”
    “要不就带那小唐参观参观你房间,都给你收拾好了。奖状还贴那都没动过,”艾母道,“别杵在这碍手碍脚的了,去去去。”
    艾卿:“……”
    这嘴硬心软的毛病,娘俩如出一辙。还真说不上是谁像谁更多点。
    好在艾卿及时会过意来,又笑了笑。拉起还在状况外的唐进余,便直奔自己房间去:
    房间倒是不大。
    一眼望去,就放了一张大床一个衣柜,再加一张电脑桌,地方已有些挤,再想放一个书柜都勉强。是以,她的书之前便都随意放在窗台上和小熊玩偶作伴。
    这几年嫌弃小熊玩偶幼稚,才买了个大书篓回来,放阳台上、隔着窗户享受日晒雨淋。
    唐进余随手从书篓里摸了几本来看,结果全是什么福柯或叔本华的大作,要不就是严歌苓或莫言的文集,于是忍不住回头看她——某人此时已躺在自己熟悉的大床上,整个人舒舒服服陷下去。
    几乎不用看也知道他要问什么,她脸朝上,手脚舒展,伸了个懒腰。
    又笑道:“当闲书看看啦,人文社科是一家。所以你最好别惹我。扯理论,你肯定吵不过我,做好心理准备吧唐进余。”
    “不扯理论也吵不过你啊。”
    他笑。
    坐在床边,抬头观望房间四周,大床正对面的墙壁上,贴了满满当当一眼望不到头的奖状,从小学一年级的“优秀三好学生”,到高三时的“奖学金一等嘉奖”、荣获文科状元的贺信,一个不落,几乎就是把艾卿少年时代的“履历”全给裱在了墙上。
    “别看我啊——是我妈非要挂的,”艾卿见状,一手撑着脑袋,又无奈笑着开口,“去年回我奶奶家整理东西给搜刮出来的,她说我不在家的时候老想我,贴着这些,没事来我房间里坐坐,就跟我还在家似的。”
    “确……实。”
    “干嘛这语气?”
    “我在想,”唐进余一本正经,“你妈妈刚才特意提了奖状,难道是想让我好好看看吗?”
    艾卿:“……”
    她一个枕头扔过去,正中某人后脑勺。
    “让你回我家吃个年夜饭而已,”她笑,“你干嘛啊,你干嘛啊唐进余,这是在面试吗?你放轻松点,我妈又不是洪水猛兽。”
    “但她——看起来好像不太喜欢我。”
    原来你也知道啊?
    艾卿心里嘀嘀咕咕。
    嘴上却仍不忘给自家老妈挽回颜面:“她就是嘴硬嘛,以前还说过我们家的孩子以后铁定不可能姓唐呢,现在被我……那个啥,打脸了。”
    “啊?”
    “我的意思是,貌似是要打脸了,也说不一定哈。毕竟未来的事……”
    唐进余幽幽看了她一眼。
    没多会儿,便又背过身继续去观摩那一墙的奖状,做他的“命题考试”去了。
    果不其然。
    吃饭时,艾母有意无意又提起这茬,突然开始“忆当年”,回忆起我们艾卿艾同学、昔日读书时的光辉战绩。
    什么考试拿第一啦、奖学金攒起来给爸妈买礼物啦、作为年级第一在百年校庆上发言啦,云云诸如此类,艾卿听得差点没把脸埋饭碗里。
    边吃边汗颜,到最后,终于忍不住咬牙切齿,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妈,你……”
    “怎么了?我说漏了?”
    “我的意思是,”她随手夹了个鸡腿给唐进余,扭头,又继续跟“芈月”大人拉锯,“突然没事说那些老掉牙的事干嘛?”
    “炫耀一下我家姑娘呗。”
    “??”
    “读书读得好好的,大好前程,差点就谈个恋爱一本还原,”艾父在旁边狂使眼色,艾母仍装作没看见,依旧温吞地往某人心上戳刀子,“你是在象牙塔里待久了,也没接触过什么别人,心软耳根子也软……”
    “妈、妈。行了。”
    艾卿听出这话往下说绝对不妙,急忙开口喊停,又偷偷看一眼旁边——某人低头看手机的动作此时亦僵在原地。
    她心想刚在车上目不斜视的,偏偏这会儿玩什么手机?只觉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拍了拍他腿提醒,复又看向自家老妈,“差不多就得了。都过去好久了。”
    “你就是——”
    “就是什么?听不懂听不懂,再说我伤口又疼了,嘶……”
    她伸手作捧心状。
    在外头再成熟也好,再落利也好,回到家了,她依旧还是那个说话如讲相声、娇娇气气的小女孩。
    艾母瞪她一眼,说你伤的是肺不是那边,但说归说,看她一副护短样子,还没嫁出去已胳膊肘往外拐,终究是愤愤咬了咬筷子,不说话了。
    最终轮到艾父上场,在餐桌上继续他那无聊的城市规划介绍。
    一顿饭吃到八点多才算吃完。
    等艾父端碗去洗,饭桌上就剩下面面相觑的三人。
    艾卿正寻思着要不要把家里老妈和唐进余拽一起去看电视,唐进余却突然起身,说:“我去倒个垃圾吧。”
    艾卿:“?”
    这是临阵脱逃呢,还是临阵脱逃呢,还是临阵脱逃?
    她看着他僵硬背影,当下只觉好笑。
    不过转念一想,如果是自己到了唐家、被唐母穿小鞋,估计也只想跑出去喘口气吧?思及此,一时间又多了几分同情。
    忙伸手指了指厨房靠边的垃圾桶,“那你去倒下那个?垃圾袋扯一下就扯出来拉环了,小区门口就有个回收处。”
    “嗯。”
    唐进余点了点头。
    拎了垃圾,外套兜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他边摸出手机看,眉头忍不住微蹙,快步出门离开。走时不忘轻轻阖上了门。
    客厅里,于是中午只剩下艾卿和艾母。
    母女俩对视一眼。
    “真就他了啊?”
    艾母突然问她:“以前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我人都带回来了,妈。”
    艾卿摇摇头。表情有些无奈:“你就别为难他了。别看他长那样,其实不太会处理男女关系……”
    “他说你就信啊?长那样能没桃花?”
    “你跟他相处相处就知道了,我的亲妈诶,”艾卿欲哭无泪,“真要是个老油条,能这样?他就差没把你供成祖宗了,喏——”
    她指了指放在客厅进门处那俩还没来得及开的箱子。
    “白的那个我的,我衣服化妆品啥的都在里头,全是我自己的东西。黑的那个是他的,”她说,“我爸不抽烟,他给带了两瓶茅台,两套冬天的行头,全套的那种。给你定了两条丝巾,上海老师傅手工做的——不是说贵不贵的问题。主要,他前段时间都忙得快成陀螺了,还是抽空亲自去挑的,里面还有一套香水和护肤品,让他妈给置办的。旁边那个袋子里才装的是他衣服。其他全是礼物,从上海到北京、又从北京提回来的。”
    “这小子十年前就来这套,”艾母轻咳两声,“不过你妈你爸是几个钱、一点东西就能打发的?我们看重的是他要对你好。”
    “所以是挺好的啊。”
    艾卿失笑道:“我眼睛又不瞎,妈,快三十了我都,不是以前、容易上当受骗的小姑娘了。”
    “我看你那眼神还真像!”
    “……”
    “你不看你回来这一路上,”艾母哼哼道,“就快没睡人怀里了。艾卿啊艾卿,你倒是注意点形象。”
    “我注意啥?我又不是个陌生人占他便宜。”
    她摊手,“我作为女朋友,妈,吃点唐进余的豆腐不过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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