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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则,他骗了我。”
    “骗?”赵胤目光微凝。
    半山接着道:“多年前,我曾听阿如娜说起,那个孩子生下来大腿根处有一块浅杏色的胎记,我便顺着这个线索去寻,奈何遍寻不见,于是托过申翁,让他替我在狄人族中找寻……”
    “胎记?”赵胤面色微动,“那乌日苏身上,可有胎记?”
    半山摇了摇头,赵胤以为他要说没有,不料,却听他道:“当年褚道子带走小皇子,被追杀时,坠落狼山。坠山前,他将小皇子抛给了追杀者……也不知是这些追杀者为了方便交差,还是阿如娜自己心虚………总归,乌日苏的腿部有胎记的那个地方,自小就因为受伤掉皮,早已看不出本来模样……”
    那真假皇子的事,如何说得清楚?
    赵胤问:“胎记一事,可有外人知晓?”
    半山道:“大皇子生下来就被阿如娜动了手脚,当时知道的人早被灭口,连同他的生母恐怕都不知……”
    赵胤淡淡一瞄,“她对你还算有情有义。”
    至少,他知道这个事,还活着。
    半山听出赵胤话里的讽刺,不以为意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说来也巧,那白马扶舟的大腿根部,也因幼时受过重创,有一片纵横交错深可入骨的疤痕,便是那处曾经有过胎记,谁又看得出来?”
    如此巧合?
    赵胤面无表情地扫一眼半山,没有说话,
    半山却打开了话匣子,咬牙切齿地道:“那申翁着实可恶,借此引我到南晏,实为诛杀老夫。”
    赵胤笑了起来,“你不是与他有恩?”
    “哼!这点恩情,能值几两银子?远不如他在玉姫面前表功来得紧要。双生鼓一事,玉姫那个女人记恨我呢。”
    半山说到这里,无所谓地笑了笑,缓缓眯起眼来看赵胤,表情不定,眸底深处却弥漫着一抹悲凉的气息。
    “事已至死,说什么都无用。老了,被人欺骗也是活该,落入你的手里更是咎由自取。好了,我的话都说完了,也到了该了结的时候了——”
    半山话音未落,背后传来小丙的声音。
    “阿胤哥,我有一事要问他。”
    赵胤明白他要说什么,示意他过来。小丙身子还有些虚,这些天骑马追逐,整个人瘦得眼眶都凹陷了下去,唇青脸白,看着格外瘦弱。
    “我问你,我的父亲,丙一,他在何处?”
    半山静静看着小丙,嘴唇动了动,沉默片刻,“死了。”
    死了?
    小丙不能接受这样的消息。
    那个人至死也没有回家。
    他长这么大,那个人从来没有看他一眼。
    小丙手指掐着刀柄,紧紧抿了抿干涸的嘴唇,咬着牙问:“是你杀了他?”
    “不是我!”半山冷冷看过去,见小丙目光含小青,转而望向天空,声音沙沙地道:“他在刺杀半山和无为的时候,便重伤不治,是我为他处理的后事……”
    赵胤心下微震,接过话,“那我收到的密信?”
    “是我替他发的。”半山面色微白,自言自语般说道:“十天干,不可以有完不成的任务。”
    怪不得会这样——
    赵胤心下突然明朗,淡淡道:“在兀良汗时,你一直都知道无为不是无为。”
    “是。因为半山也不是半山。”
    雪下得更大了,有些刺眼。
    小丙压抑的呜咽声,比山风更凄凉。
    半山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挤出一道道深深的垄沟,一条条写着岁月的痕迹。在小丙的呜咽声里,他眸底的光芒在渐渐涣散,仿佛失去了神采。
    “两易其主,皆以背叛收场。老夫死有余辜!你们动手吧。”
    赵胤徐徐抬起绣春刀,半山闭上了眼。
    一世经历此时都在脑海里迅速地放映,年少时同尚是晋王的永禄爷纵马狂奔,纵横南北,看遍了山河盛景。年长时陪在阿木古郎身边,在落日的草原上策马驰骋,为兀良汗开辟了大片疆域……
    青史或许不会有他的名字,
    但青史定有他的功劳。
    一个人能伴随两个当世豪杰建功立业,此生也是无憾了。
    一阵长久地沉默后。
    “铮!”
    绣春刀入鞘。
    赵胤的声音凉凉的响起。
    “我不杀你。”
    半山倏地睁开眼睛,看着赵胤像是看着什么怪物。
    片刻,他喃喃问:“你瞧不起我?”
    赵胤收回目光,平静地道:“你死了,来桑便不是乌日苏的对手。势均力敌才是本王想看到的局面。”
    半山微怔。
    他看着眼前冷漠的赵胤,仿佛看到了永禄爷生前的模样,一时间百感交集,苦笑连连。
    “当真是——造化弄人。”
    雪花徐徐飘落,仿佛将天地冻结成一幅静止的画。
    山海关巍峨的城楼,耸立在飞雪中,望着画面上的一行飞骑渐渐远去。
    仿佛已看尽了千年,万年的故事……
    ……
    天寿山。
    大雪未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干净如洗。
    在赵胤发出十天干首领印鉴的第三天,身在正定府的戊一最先赶到天寿山。紧接着,大宁的癸一回来了,再接着是己一庚一壬一癸一,最后差的只剩一块丙字令。
    这一等,等了大半个月。
    赵胤带着杨斐、白执,驮着大黑迎着风雪入山的时候,所有人都等在帝陵门口。陈岚带着身子刚刚好转的宝音、宋阿拾,领着苌言和临川,同甲一、谢放等人都在。
    每个人目光都齐齐落在赵胤的身上,一一捕捉过去,各有不同。
    “阿爹!”
    待赵胤下马,苌言便扑过来抱住父王的腿,低低地恳求。
    “你一定要把阿娘找回来,好不好?”
    小丫头似懂非懂,眼神十分抓心。
    “好。”赵胤捏捏女儿的肩膀,替她掖了掖斗篷,“苌言乖乖在外面等着。阿爹很快就带着阿娘回来。”
    “嗯。”
    苌言重重点头,眼神里充满了信任。
    赵胤却不忍看孩子的眼神。
    世事未知,他怕教苌言失望。
    ……
    “时辰到!启陵——”
    帝陵前的广场上摆放着祭台,鞭炮鸣动,激得飞灰漫天,碎屑与天际的飞雪混杂一起,一股沧桑感让心脏阵阵泛寒。
    赵胤带着众人有序地进入帝陵。
    大黑默默地跟在他身边,寸步不离。
    从山海关回来,这一路的追逐,大黑看上去好似也憔悴了许多。
    “合陵!”
    待人都进去,甲一便是一声呵令。
    只有赵胤和几个近卫,以及十天干得以入陵,两位公主皆在外面等候。
    唯一的例外是觉远,以及宋阿拾。
    她今日难得的精心打扮了一番,薄施脂粉,簇新长裙,身上披了一件雪白的狐皮大氅,衬得她皮肤较往日更为白皙,一张脸在长明灯幽幽的光线下,宛若游魂。
    “请令!”
    除了已放入石槽的甲字令,其余九块玉令由十天干九大卫侍长一一棒在托盘里。
    “放乙字令!”
    帝陵主墓室前,光线幽暗,气氛压抑而低沉。
    “放丙字令!”
    每喊一声,相应的令牌便被放入石槽,甲一镇定自若地指挥着,心下却跳得怦怦作响,宛若擂鼓一般。
    “放癸字令!”
    至此,十个玉令齐齐整整放入了十根圆柱上的壁龛里——
    轰!
    一阵剧烈的机刮声响起,众人齐齐睁大眼睛,看了过去。
    这是何等震憾的场面!
    这是何等奇妙的机关!
    只见隔着水银河的那一端,主墓室的石门在机括的带动下徐徐开启,一块吊板慢慢浮了出来,托着帝后那一口精雕的棺椁,徐徐上升。
    “跪!”
    众人齐齐跪下,大气都不敢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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