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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胤坐在一张瘿木圈椅上,默默品着茶,身姿挺拔笔直,一条腿微微曲起向前,一动不动却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力。
    一个头发胡子花白满脸褶子的老者半蹲在他的腿边,察看他的膝盖,一脸惶然。
    “大人这腿,瞧着又严重了?”
    “嗯。”赵胤不愿多说:“孙老看看,可还有治?”
    孙正业眯起眼睛看了片刻,叹口气坐在对面的杌子上,捋着胡子摇头。
    “若是永禄爷的懿初皇后还活着,许能有些法子,可惜天不假年……”
    说到昨年仙逝的太上皇和太上皇后,孙正业七皱八褶的眼睛不免又潮湿起来。
    “我老喽,头脑昏聩眼也花,不服老都不行。”
    赵胤端茶杯的手,顿了顿,“孙老你都不行,这世上便无人可治了。”
    孙正业又低头,看了看他的腿,“前些日子我瞧着是好了些的,想是施针的缘故,何故又…………大人,您看,能否请那位小娘子到良医堂来施针,以便老儿在旁一观?”
    施针?
    赵胤靠在椅子上。
    门外传来一个急促的脚步声,门被敲响。
    “爷。”
    赵胤将茶杯放在几上,“进来。”
    来人是他的贴身长随谢放。
    他朝孙正业拱手揖礼,又附到赵胤耳边低声说。
    “阿拾在外面,找孙掌柜的买银针。”
    第11章 那口茶喝不下去了
    良医堂的掌柜叫孙国栋,是孙正业的长孙。
    孙家世代为医,孙正业当年更是跟着永禄爷,做到了太医院院判。老头今年八十有九了,还耳聪目明,身体硬朗,是顺天府数得上的长寿之人。
    只可惜,儿孙资质平庸,孙老一身医术,没一个人能继承。儿孙辈学艺不精,太医院屡考不上,孙家断了御医路,便开了这间良医堂,细水长流地经营。
    此刻,孙国栋看着面前的小娘子很是头痛。
    “这二十个大钱,当真不能卖。”
    “别家最多十五个大钱,二十个钱不亏你。”
    时雍把钱袋掏出来往柜台上一放。
    “全部家当就这些,你看着办。”
    “这,这……”这不是耍无赖吗?
    孙国栋拉下脸,“我们良医馆的银针和别家不同,你看看这材质,研磨和光面,就不是一般的货色。二十个大钱,您请别家。”
    “我就要你家的。你家的东西好。”
    别家的时雍看不上。
    “欠三十个大钱,我写个欠条可好?”
    孙国栋脸涨得通红,有些恼怒,只是孙家家训,孙正业要求子孙务必恪守,他不便和一个小娘子纠扯不清。
    “我都没有说,这银针造法,是宫里传出来的呢,还想二十个大钱买?要便宜货,出门往左——”
    孙国栋拂袖就走,可是进入内堂的门帘还没有撩开,便听到他祖父重重的咳嗽。
    “一副银针,你就当宝了?既然小娘子喜欢,你卖她便是。”
    孙国栋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祖父?”
    孙正业不理这个憨头憨脑的孙子,走到时雍面前,拂开搀扶的仆从,朝时雍长长一揖。
    “家孙无礼,有眼不识泰山。望小娘子宽恕则个。”
    时雍看这老者发白如雪,笑起来满脸皱眉,但神清目明,颇有几分道骨仙风的感觉,不像是一般人,不由端正姿态,回了一礼。
    “老丈这么说,到显得我无礼了。”
    时雍瞥一眼低头不吭声的孙国栋,笑了起来。
    “我不知贵号银针如此贵重,见识浅薄的人是我。也罢,囊中羞耻,便不买了罢。告辞。”
    孙正业老眼昏花,但脑子清明,这小娘子举止谈吐大方得体,毫无闺阁女儿的扭捏作态,倒有几分潇洒豪迈之气。
    他便又是一笑,礼数周全地邀请。
    “老儿想请小娘子内室一叙,不知方不方便?”
    邀请一个陌生小娘子进内室,自然是不便的,听了祖父这话,孙国栋都傻了。
    这小娘子有几分颜色,不过穿着打扮不像富贵人家的女儿,难不成祖父老当益壮,这般年纪竟生了春心?
    “小娘子若肯,这副银针我便送给你了。”孙正业看她不答,又补充。
    时雍一听,收起放在柜台上的钱袋,一把捞在手上,“成交。”
    孙国栋大惊失色,这小娘子也太随便了吧?
    “祖父,这不妥当………”    孙正业不理这劣孙,对时雍笑出了一脸褶子。
    “小娘子,请。”
    ……
    到了内堂门口,时雍眼尖地看到了赵胤的长随谢放,一个激灵。
    这是被抓了现行?
    谢放面无表情,上前打了帘子,一副“请君入瓮”的姿态。
    这形势不容时雍退却。
    她微微一笑,侧身在旁:“孙老,您请。”
    “请。”
    时雍执意走在孙正业后面,慢吞吞进去。
    淡淡的药香味儿,清雅怡人。赵胤换下了那一袭让人看到就紧张的飞鱼服,也没着官服,一身黑色锦袍,看上去丰神俊朗,风华矜贵,周身却散发着冷冽的气息,情性皆凉。
    时雍将他神情看在眼里,连忙施礼。
    “民女给大人请安。”
    赵胤面色无波,手上茶盏轻放几上。
    “买银针做什么?”
    “练针灸。”
    话越少,越不容易出错,且阿拾也不是多话之人,时雍酌情减少了自己的语言分量。
    赵胤眼波不动,看不出有没有怀疑她。
    “无乩馆有银针。”
    “大人身子贵重,民女新想到一个行针的法子,便想先在自个儿身上试好了,再告诉您。”
    赵胤冷眼微动,“你祖上传下来的行针法子,竟不如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阿拾的针灸是祖传的吗?
    宋长贵一个仵作,不像会针灸的人呀?
    阿拾哪来的“祖上”?
    时雍恭顺地低头。
    “回大人话,民女见大人的腿疾久不能愈,一到阴雨天便饱受病痛折磨,内心实在难安,便生了些心思,虽不敢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绝不能辱没了祖宗。”
    赵胤低低一哼。
    袍角撩开,曲起的腿自然地伸出来。
    “不必试了。来吧。”
    这么随便的吗?
    好歹是一条人腿,不是猪蹄啊。
    时雍看到孙正业的仆从递上来的银针,叫苦不迭。
    一个谎言果然要用百个谎言来圆。
    是扎呢?还是不扎?
    要不……随便扎一扎好了?
    可是,她连基本的行针手法都不懂,有孙老这个内行在旁,一上针不就露馅了吗?
    不行,不行,不行。
    诏狱她不想再去。
    “大人稍等。”时雍急中生智,情真急切地望向孙正业,“孙老,冒昧相问,可否借个地方盥洗双手?”
    大都督身子矜贵,不洗手不能随便上手摸的啊。她想借机溜出去随便摔断个手什么的,
    不料,话音刚落,赵胤轻轻击掌。
    “谢放,端清水来。”
    谢放单膝跪地,“是。”
    赵胤面不改色望向时雍,“用不用加个皂角胰子?”
    时雍:“……”
    “不必劳驾了。”她按住小腹,“不瞒大人,盥手是假,民女想行个方便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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