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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梦里醒来,嗓子发干发涩,他坐起身,盖在身上的薄被像水起了涟漪向下褪去,他揉了揉疼痛欲裂的太阳穴,伸手拿了床头柜那杯早已凉透的白开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山山,我和你说,我又做梦了……山、山……山山?!”习惯一旦养成是件很可怕的事,顾念沮丧地抱着脑袋,脸上没有一点表情。
    他又忘了,山山已经没有再陪在他身边了……
    那个将他从被花盆砸死的阴影中拉了出来、让他去小世界做任务,那个用计算机庞大的数据库帮他分析怎样才能从四位男主那里赚到更多积分、让他好快点回到现实世界的小系统333已经不在了……
    可他所养成的一有什么事就喜欢和333说的习惯却已经很难改回,这习惯以后或许还会陪着他很长一段时间。
    他从九个小世界赚到了据说是有史以来最高的积分,原本按计划他还要再去1001个小世界继续执行任务,但在第八个小世界临结束时,333就满脸兴奋地告诉他积分已经差不多了,只要再去第九个小世界再捞最后一笔积分,他就可以回家了。
    不断在陌生的世界里穿梭、游荡,终于能回到所熟悉的世界,回到有家人、朋友、有喜欢的人的地方,难以言喻的激动排山倒海地将他淹没。
    同时他心里又非常不舍,舍不得333,舍不得那几位同他一起穿越在时空之流的短暂爱人。
    很早的时候,他就不仅知道每个世界的他们分别对应上个世界的什么身份,同时他还早就知道了他们四人分别是现实世界中的谁。
    一旦回到现实,那么那些亲密的拥吻对望,那些在黑夜中交缠暧昧的汗水,全都会化为泡沫,不堪一击。
    短暂的爱人,虚幻的爱人。
    为了避免他再次陷入被花盆砸死的苦逼命运,333直接用他的积分改掉了他会被砸的坏运气,同时还让时间倒退回他出事死去的半年前。
    顾念还记得那时333的电子脸十分得瑟,“宿主,我又让你年轻了半年,快感谢我吧。”
    他那时气得直捶桌子,“你知不知道倒退半年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我这个苦命的娃要再高考一次!”
    “可你不是已经都知道高考考题了么?你紧张什么?还有我记得你资料上不是说你考得很好么?好像还考上了A大?”
    333永远也无法理解人类的思维回路,它大大的电子眼里,有着大大的疑惑。
    “那就意味着我要再进行半年炼狱式的做题训练!”顾念像朵被催残的小花,直接颓在椅子里。
    但不管怎么说,顾念回来了就是回来了,333在他即将穿回现实世界的那一刻还对他说,“宿主,如果有机会,我会向主神111申请去地球看你的。”
    这一点不知能不能实现的祈愿,成了顾念最近一直祷告能够成真的念想。
    在顾念家右手边一栋常年没有主人居住的别墅里,定期会有人过来做清理,庭中不见杂草,绿植和鲜花都打理得井井有条。
    顾念每每路过都会驻足停下来在门口张望,希望能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是没有,一次也没有。
    “你又过来了啊。”一个头发斑白穿着园丁灰色工作服的老者笑容和善地向顾念打招呼。
    “张叔,早,上次看到有车在往这里送家具,是这里的主人要回来了么?”顾念低头抿唇,因对答案过于期盼,而导致神情紧张。
    “欸,洛少他应该是不会回来了,上次那是家主说家具太旧了,要换新的,估计家主他最近会回来住段时间吧。”
    老者将口袋里的烟拿了出来,却只叼在嘴上不抽,他拿出一大串钥匙,打开门锁,向顾念挥了挥手,率先进了大门。
    还有大半个月开学,纪盛箫非常黏顾念,恨不得能一天二十四小时挂在他身上的那种。这一天他说要来接顾念去他家,顾念怕他妈发现,就拒绝了。
    加上担心司机去向他妈打小报告,顾念也没有选择坐司机的车,他搭公交再转地铁,半个小时后到了纪盛箫的家。
    纪盛箫原本以为顾念不会来了,他开门的时候大叫了一声,一脸惊喜,将顾念抱了个满怀。
    他向前一扑,一头扎进顾念软绵绵的大奶子中间,蹭来蹭去,他一米八几将近一米九的块头逼得顾念不得不倒退了两步。
    “好了,别蹭了,再蹭手上的东西要掉了。”顾念轻轻抓住他的头发,唇边带笑。
    “呜,念念对我最好了,还给我带了我最喜欢吃的那家意面。”纪盛箫牵起顾念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就要往里走。
    顾念却在玄关台阶上停了下来,他指了指立在鞋柜上的一个半人高的大理石雕像,“对了,这个雕像放在这里不会觉得奇奇怪怪的吗?眼睛还没刻好吧?刚刚进来的时候差点把我吓一跳。”
    “好,等下我就搬走。”
    等纪盛箫吃完了面,他进厨房洗了手,切了盘水果端出来,顾念就坐在沙发下的地毯看电视,他抓着遥控器一个台一个台地换着,漫无目的。
    纪盛箫在他旁边的地毯坐了下来,两人背靠着沙发,谁都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对望,最后是顾念先忍不住笑了一下,纪盛箫也笑了,叉起块橙子喂他。
    两人挑了会台,都觉得没什么好看的,纪盛箫在电视墙下的抽屉找了找,翻出一张影碟,然后又找来一堆垃圾食品,两人相互倚靠坐着,吃着没有营养的零食,看着没有营养的电影。
    看到中后期,顾念困倦地揉揉眼睛,纪盛箫将他揽进怀里,“困了吗?进我房间睡吧?”
    “不用了,就在这陪你看完。”顾念摇了摇头,眼皮搭拉着,墨黑的睫毛浓密而卷翘,当他垂眼遮住眼帘时,鸦睫像两把纤长的小扇子般垂着。
    “不看了。”纪盛箫拿起遥控器“啪”地一下关了屏幕。
    纪盛箫将顾念抱上沙发,让他枕在他大腿上睡,往他身上盖了张薄被。
    “睡了吗?”纪盛箫声音轻轻的,修长白皙的手指也轻轻的,他卷着顾念滑落在他腿侧的头发玩。
    “还没……”小小的一声咕哝。
    “我想起最初遇见你的时候,你撞坏了一尊我辛辛苦苦刻了大半年的雕像。”纪盛箫目视前方,唇角勾起,神情是沉浸在回忆中的怀念。
    “嗯,对不起……”顾念翻了个身,非常自觉地找好舒适的角度,声音越来越小。
    “不,我应该感谢那尊雕像。”
    不止纪盛箫记得,顾念也一直记得。
    那个时候他才念高一,他之前有一位小时候就住在他家旁边、与他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洛晏清,只是后来洛晏清搬走了,举家去了国外。
    但洛晏清与他的关系仍非常好,每天都会给他打越洋电话,他知道洛晏清是故意掐着他这边的时间来给他打电话的。而他等到他白天下课有空,往往洛晏清那边已是深夜。
    他劝阻过多次,洛晏清却依旧坚持,他知道再说也无用,后来也就渐渐不说了。
    不过有一次洛晏清打电话过来,却是忻瑜珺接的,那个时候他正在楼下给奶奶的花园里浇水,不知道忻瑜珺到底和洛晏清说了什么,等他上楼时,忻瑜珺脸上带着淡笑,告诉他帮他接了个国外打来的电话。
    他心里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半个小时以后,洛晏清再次打来电话,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那时已和洛晏清认识十六年了,那是他第一次见洛晏清生气,也是第一次听洛晏清对他发火,明明小时候他抢洛晏清的玩具、不小心将洛晏清推进水坑、因抄洛晏清作业害洛晏清被家法伺候时,洛晏清都没生过他的气,一次也没有。
    他觉得满腹委屈,摔了洛晏清送给他的手机,将洛晏清送给他的书全扔到垃圾桶,将那和洛晏清同款的衣服一件件从窗户扔下去。
    但后来他又傻逼地一件件捡回来,连奶奶也问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
    他只是觉得非常难受,他明明没做错什么,洛晏清还要莫名其妙生他的气。
    他憋着满肚子火,出了门走到公交站牌,他失魂落魄地上了也不知是哪路公交车,浑浑噩噩也不知是坐到哪个终点站下了车。
    下车后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然后毫不意外地迷了路。
    四周都是长得高高的野草,有条小径,他也不知是通向什么地方,他远远看到草丛里有尊圣洁高大的女神雕像,女神半裸着,右手抬起像是想挡住亮光,她身上的纱裙雕得十分逼真,有种随时都会扬起来的飘逸感,裙摆上每一条细小的褶皱都处理得非常好。
    他像是受了牵引,他忘了心中的不快,慢慢向女神雕像走去,越走越近时才发现后面还有好多小一点的雕像,雕像后面是一个洁白的工作棚。
    从工作棚到女神雕像前的空地上,堆着雕塑用的各种黏土、整块整块的大理石石材,再旁边是大号工具箱,里面放着大锤、钢杆、小锤、撬棍、橡皮锤、錾子、剁斧、钻条、曲尺等一系列用具,工具箱下面躺着一台切割机、一台砂轮机,还有一些顾念说不上来的机器。
    顾念在一尊尊雕像前流连驻足,他沉浸在雕像的迷宫里,突然间一个电话打了进来,铃声在空旷的郊外显得特别突兀,他被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步,背后突然发痛。
    不知是撞到什么,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慌乱中他挂断了电话,当回过头时,看到一尊圣女像的头部与身体断成两截后,他的手机也掉到了地上。
    风呼啦啦地吹着,茫茫野草左右摇摆,风声太大以至于让他忽略了身后的声响,当一只白皙分明的大手突然出现,像恐怖片里从不知哪个角落幽幽探出来一般,顾念吓得心脏差点跳出胸膛。
    这实在不能怪他胆小,他奶奶特别喜欢看恐怖片,那段时间他跟着也看了不少,一到晚上做的都是血淋淋的噩梦。
    “是你撞坏的?”极度不悦的声音幽幽传来,顾念看到了地上是有影子的,他深吸一口气,回头,对视上一双浅绿色清澈明净的狗狗眼。
    “对、对不起,我……”顾念看着地上身体曲线完美起伏的雕塑,如今却成了残缺品,他喉结滚动咽了咽口水,生怕青年等下就直接把他捶死。
    “你知道这件作品我刻了多久吗?你看到我手上的伤没有?”纪盛箫目露凶光,左手揪起顾念的衣领,右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向他展示手心和手指上的伤。
    “对不起,我、我可以赔你……”顾念心里歉意滔天,他再次道歉,然后死咬着下唇。
    “你的意思是用钱赔我?那倒不用,把你赔给我还差不多。”纪盛箫恨恨地磨了磨牙,左手猛地一松,顾念就被他摔到地上。
    在纪盛箫的逼迫下,顾念就真的把自己赔给了纪盛箫。当然,此“赔”非彼“赔”。
    纪盛箫说雕刻那尊圣女像花了他两百一十六天半的时间,顾念就要给他打两百一十六天半的苦工。
    顾念平时还要上学,只能周六日过来,刚开始纪盛箫给他指使的工作简直不是人干的,不停要他搬雕像,从A棚搬到C棚,再从C棚搬到D棚,来来回回,不停折腾。
    有时纪盛箫还要他帮忙切割石料,导致那段时间顾念耳边全是切割机轰轰的响声,连睡觉前都会例行在脑海里回播一段。
    顾念又不傻,他当然知道纪盛箫是在故意整他。
    累成狗的日子持续了三个多月,终于有一天他不堪重负累倒了,那个星期他状态都很不好,周末打电话去向大魔头请假,魔头在那边冷笑一声,“你不想来就直接说,何必用生病来敷衍我。”
    魔头冷笑完,又开始了他大倒苦水的表演,“你知道当时雕那尊圣女像花费我多少心血吗?我日不能食,夜不能寐,日日夜夜守在雕像前,用铁锤和尖凿一下下敲着,手都起泡了,你现在还……”
    “好,你别说了,我去。”顾念最受不了大魔头卖惨,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惨白着一张脸去到郊外的工作棚。
    最后结果当然是他在高负荷工作下累倒了,直接把纪盛箫吓了一跳,连忙背着他上车去了医院。
    后来,纪盛箫没有再想法子来折磨顾念,而是重新把那些累活重活都交给了两个助理。
    自高一的时候,顾念就与纪盛箫相识,只比他遇到忻瑜珺晚了三年。
    顾念起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被抱到了床上,侧边躺了一个人,他一动那人也立即醒了。他坐起身整理衣领,纪盛箫贴了上来,从身后环住他的腰,温热的脸蹭着他的侧颈滑来滑去。
    “念念,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什么?”
    纪盛箫牵起顾念的右手,抬起放在唇边印下轻轻一吻,“那一天的海水是不是特别特别的冷?”
    “轰”的一声,血液急速喷涌到心脏,顾念脑中乱糟糟的,脸上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颤抖着声音一字一句问:“你、你刚刚……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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