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见常夏举高了手中的气死风灯,照得杨陌手上的信一片光亮。
他初时脸色冷淡,越读脸色越阴沉。
短短一封信,他读了好几遍。这才慢慢又折好,抬眸看向盈儿的目光冰冷如刀。
有那么短短的一个瞬间,盈儿竟觉得他在恨她。
这让她心头一松,却又涌起几分莫名的失落。
那封信,她绞尽脑汁写了整整一个时辰。
信中,她求神诅咒了几个人。
郡王妃,杨继,还有杨陌。
个个皇亲国戚,身份尊贵,尤其是杨陌。
虽未提杨陌之名,可说杨公子粗野无礼,动手动脚,坏她名节,诅咒他不得好死。
算是犯了大不敬之罪,其罪可诛。
她是这样想的。反正他要的只是乔家。若是他手上握着乔家不得不向他效力的把柄,那么他也许会放弃非要娶她的念头。杨陌有了这个“罪证”,既可要挟亦可示恩于父兄。她再表现得愚蠢一点恶毒一点,他大约会放弃娶她的想法。
见杨陌折起信,她心中更回笃定,杨陌是中计了。
之前脸色不好看,大约是因为觉得她实在恶毒无脑吧。
“你……信也看完了,你……你还给我!”
乔檄一惊,急问:“那是你的信?写了什么?”
盈儿心虚道:“没……没什么。”
杨陌听着他们的对话,抬眼望向亭外星河,半天,回头,手一抬,将信的一角插入气死风灯的开口。
火苗腾腾地燃起来,那一团火光照得杨陌脸上光影恍惚。
他看着盈儿,语气晦涩,道:“确实没什么。”
风大,那信纸说话的工夫,已经烧到他指尖。
他轻轻松手,最后一片信纸好像火蝴蝶,摇摇坠落。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苦心谋划灰飞烟灭,盈儿浑身僵立,呆若木鸡
杨陌却看她一眼,眼神利如冰刀:“如你所愿,孤会负责。”
说完,他拍拍手,一甩鹤氅,扬长而去。
独留盈儿在风中欲哭无泪……。他这是什么意思?
*****
回到屋里,乔檄急得火冒三丈,再三逼问她那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杨陌说会负责是什么意思?!
盈儿心急如焚,脑子里好像同时响起七八只车铃,叮叮当当乱作一片,再度陷入两眼呆滞,灵魂出窍的状态。
筐儿对此早习以为常,怯怯地朝乔檄福了一福道:“二爷若是早些跟我们说清楚,那不是什么杨公子,是太子殿下。姑娘也不会闯下大祸啊。”
“太子殿下身份尊贵,长得又跟神仙似的好看,连世子都比不上。姑娘若能嫁他,不是喜事一桩么,姐姐为什么说是祸事?”筥儿在一旁端茶送水,手里拎着个茶盘,睁大圆眼不解问。
筐儿气得拧她一把:“你懂什么,他那般尊贵,又误会咱们姑娘今夜故意设了圈套要嫁他,能给姑娘什么好果子吃?”
乔檄满脑子全煮成了浆糊,忙把两个鸡同鸭讲的小丫头打发出去守门。
他在屋里冲来冲去,半天推了推盈儿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你入不入宫,这事关系到你和乔家的未来。要待我写信给爹爹问过之后再做打算?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那话什么意思?负责?你真想嫁他?”
盈儿这才如梦初醒,像只被踩中尾巴的猫儿,一跳老高,抓住他的手,凶巴巴道:“不嫁,不嫁。”
她现在回过味儿来,断定杨陌大约并不认为之前的把柄够用,又猜出她的计谋,这才一招反杀,索性借机将事情定下。将他为了乔家要娶,变成乔家设计逼他娶。
不然以他太子之尊,非要娶个乔家被人退亲,还傻名在外的女儿,岂不惹人嗤笑?
乔檄还在屋子里转圈。
她想了半天,越想越不安,上前拉住乔檄的胳膊,道:“二哥哥……就当我现在才知道他的身份,你带我去同他赔个罪,就说咱们乔家不要他负责罢?”
*****
杨陌回到住处,神色阴郁,脱了鹤氅,便提了把剑,到院前练武场中舞剑。
剑气光寒,江海凝光,羿射日落,雷霆震怒。
看得常夏心惊胆战,知道他这是气得狠了。
可他实在也想不明白殿下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虽站得近,可也没敢偷窥信上写了什么。要说乔姑娘算计,可人家乔姑娘好好地站在亭子上,殿下瞧见,大氅都不及穿就奔了出去,还是他紧赶慢赶着给披上的。再说,殿下是那怕人算计的人么?他不愿意,谁能算计得了他?
常夏正胆战心惊,就听见外面有人传:“乔侍郎,乔姑娘求见。”
常夏心中大喜,拔腿正要奔去开门,又赶紧立在原地听示。乔侍郎也就罢了,这乔姑娘,殿下要不要见,那可真是说不准。他朝场中看去。
剑光一滞,气势顿时弱了几分。好似一只琴曲,突然断了根铉,任操琴人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再连贯顺畅。
外面传来守门侍卫的低语声,隐隐听见“歇息”,“不见”等语。
常夏硬着头皮道:“殿下若是不见,奴才就去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