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就是最后的仪式,这位皇帝挥挥手,看着下边的百官,问谁当先上来割肉。这种礼仪是一种不成文的规定,一般要问三次后,群臣相互辞让,最后天子看到都没有人主动,便亲自叫某位大臣上来,接着其余众人才纷纷分胙。
一般皇帝问完后,等到开始分胙就能离开了,因为人不少,只有重要的几十个大臣能拿,需要一定的时间。
问完三次后,还是无人上前,天子早就站不住了,今天他都一直没坐下来过,就连跪拜都反复来了几回。等得不耐烦的他准备随意找个顺眼的臣子上前,这时候一边的傧相笼袖上前。
皇帝对这个年轻人很熟悉,当今太子和谢客师出同门,小相谢客的老师曾任过太子太傅,这一辈如今在当朝颇有声望位置却不高的年轻人,都是为下一任天子选好的辅弼之才。他曾和太子说过,可以将谢客作为下一代的儒门领头人培养,读书人必须要掌握在手中,谢客这样的,以后胜任一个京兆尹是没有问题的。
这时候还在太学府苦读瑟瑟发抖的宋潜溪,想不到他将来能顶替小谢老师的位置。这时候率先走上前的谢客也想不到,当今天子会这么看重自己。
他第一个出言谢恩,得到天子应允后,走向案板,领取了一块不大的祭肉。今天他作为小相,拿一块肉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像他这么自己上来的,之前没人做过。
站在队列里的谢太史皱着眉,想不到为什么一向淡泊不争的侄儿怎么这么性急,怕是会给天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天子面色温和,他早就站不住了,看到谢客主动来前领赏,心中欣喜,笑着走过去替这个年轻人掸去章甫上的雪,问道:“小谢何为首善?”
这个亲切的动作表明了他对这个年起读书人的欣赏,下面的群臣心思活泛起来,羡慕者有之,嫉妒者有之,更多是生出交结心理。谢太史也觉得奇怪,按理来说天子和侄子没有太多交集,若说是前边站着的太子对他这般倒还说得过去。
谢客放低姿态,恭敬地回答:“君有所赐,敢不心悦匍匐而就?归遗细君,同享天予甘旨,故心动若此。”
这话说出来,下面离得近的人小小地骚动起来,都是小声的议论。天子点点头,没有再和他说话,转而叫群臣各自领取祭肉,然后首先离去。
今天天气太过恶劣,老先生们都没来,谢客拿了肉用剩下的苞茅穿好,等着叔父一同回家。谢太史看到人群散开,过来扯住他的袖子,质问他为何出言不加考虑,若是触怒天子可不是小罪,何况是在这种场合。
谢客自省“归遗细君”这种话确实有点放荡了,垂头受训不说话。
……
回到家里,雪花还在下着,快要黑下来的天仿佛一线潮水,逐渐漫上来,吞噬着白茫茫的大地。
谢客换了礼服,双腿都冻得麻了,缓了好久才能活动。他撑着伞,朝西厢那边走去。纷纷扬扬的雪花无声地落在庭院里,一进门就看到几点触目惊心的血红,一只大狗睡在走廊里,谢客心中一紧,快步走去,敲开门。
晏晏捂着厚厚的毯子,暖红的火光和橘黄的灯光交织在一次,她就在这小片的光里,抬着头看他。
谢客张张嘴,一天的诵读和调动让他嗓子干哑,从午后就觉得不安的心终于放下,看着她依旧红润的脸,竟找不出话来。
也许,自己已经下意识地把这个小姑娘当做妻子了么?否则今日怎会脱口就是那样的话?
晏晏看到他终于回来,站起身走过来,临得近了又没敢做出更亲密的动作,只觉得浑身的虚弱又涌上来,更多复杂的情绪——委屈、不安、慌乱……一一想和他说。
谢客看着小姑娘瘪着的嘴巴和楚楚可怜的眼神,伸手把她揽住。只是稍微用力,她便轻轻靠过来。
“我回来了。”他说。
“明天、后天都不走了,一直到过了年。”他说。
晏晏的肩头微微起伏着,倚着谢客好久,才轻轻推开了他,碰到他冰凉的手,拉着他坐下来。
她开始给他说刚才遇到的可怕的事,她的声音和他一样很沙哑。谢客准备待会儿去厨房叫人熬一罐甘棠梨水给俩人一同喝喝。
等到说起外边的那只恶狗,晏晏第一回看见平日里温文尔雅的谢客发这么大火。他看着还有些后怕的晏晏,阴沉着脸,叫她先休息一下,他出去叫厨房准备晚饭送过来和她一起吃。
走到门边,他回头问她:“立夏呢?”
晏晏没见过他这么可怕的神色,连忙解释:“不关她的事,不要怪罪她,是我叫她回去歇着,她昨晚照顾我可能一晚上都没睡好。”
谢客嗯了一声,又过来细细看了她一遍,甚至分开她的前发摸她的额头,搞得晏晏很不自在:“别看了,我没事的,那大狗都没碰到我。”
谢客看晏晏的确没有惊吓过度,叫她好生等着自己,柔声安慰了几句,带上门匆匆出去了。
晏晏等他离开,捧着自己发烫的脸坐下来,坐下没多久,自己的丫鬟立夏就过来告罪,应该是谢客叫醒的。立夏没太过惊慌失措到跪下来,看来谢客真的没有为难他,这丫头还不知自己的女主人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