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节的阳光温柔的很,他穿着厚袍,看上去臃肿了一小圈,晏晏跟在他背后,注意力全在自己的小食盒上,旁人还以为这是谢客的小丫头。
小店没有挂出酒幡,晏晏抬头看门匾,上面的几个字她是认得的,郁金香——挺奇怪的名字。
郁金香是一种酒,不易醉人,还带着果味,挺受长安女子欢迎。酿造这种酒的是西方的胡人,大部分来自大月氏。谢客特意带着晏晏来尝尝。
侑酒的是切成细薄片的嫩白色鸭肉,装在白滑的盘子里。
晏晏夹了了一小块,佐了一小口酒,弯弯的眼睛眯起来。谢客在那分割鸭肉,他不喜欢吃皮。
“怎么样?”
“你真好……”晏晏砸吧砸吧嘴,没头没脑地夸了他一句,看来她很喜欢这种吃食 。
“要带些回去么?我去叫。”
“不用,多了就不好吃了,下回我请你来。”晏晏一本正经地说着,油油的嘴唇红润润的。
谢客颇有意外:“你还这么有见地,一定能成为老饕。要不我们晚上去杨子那边看看?老人家可念叨着教你古礼。”
晏晏想了想,觉得很应该。虽然自己不太爱学习,但是老人家还是很好玩儿的,说话和唱戏似的听不懂。
“那就去带一只不切的肥鸭,杨子肯定喜欢。”
“好。”
晏晏擦手的空档,谢客去买。小姑娘摇摇那个精致的鹤嘴酒壶,还剩一些果酒,她尽数倾倒在小杯子中,一饮而尽。嗬,真好。
杨子果然是在家的,不过家中已经有了客人。不是前回一起来的左师兄,是另一个老人家,同样是太学府的五经博士,姓赵名矜字慎己,大家称为赵老,唯独杨子称为赵老狐。
“小谢来了,快来坐……这小姑娘就是小谢家的吧?”赵老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把自己当主人看待,杨子懒得理他,无论这老家伙怎么殷勤,自己的弟子和弟子的妻子还是最敬重自己。
晏晏向两位老人家问好,乖乖在一边侍坐。
两个老友在一起,杨子虽然心高气傲,之前在文人圈里交游不多,但耐不住赵老和杨超之一样是个不怕老先生白眼的人物,在文人不愿承认自己不如人而互相轻视的怪症下还能低头。
讨论的是关于十月中的讲经。
这回谢客也是要参加的,据说自己的叔父也要参加。两位老人家现在就要准备到时候要说的内容,按照原本的礼仪来说,皇帝只是作为一个学生的身份,后来只有几个皇室子弟和一二出众的才俊可以陪听,每个陪听的年轻人都与有荣焉。
谢客早已经历过,甚至还讲解过几句,对这些事早已失去了最初的热情。
唯一可以预见的是,将来儒家的学术会发扬光大。这时候作为先导的一批文人,窥见了上面的意思,想要更进一步和想让子孙得以世胄蹑高位,少不了向这边靠拢。
长安以孙弼为首的一干清谈名士,也没有太多抵触心思,毕竟文学长期作为官方的附庸出现,就连这些文人,苦心琢磨,未尝没有想要像左太冲和谢客这样一举成名人人知的想法。
晏晏不懂得这些,还好几个人没有谈太多,谢客带着晏晏帮忙杨子整理他的书去了。这些书杨子从不让那些不识字的仆妇动,对自己的关门弟子,自然是很放心的。
“哈,晏晏,快看,杨师又写了一段,这是杨师先前说的踵芳武之作。”
谢客小心翼翼地捧起一张写满字的纸张,献宝似的拿给晏晏看。若是他自己的,晏晏早就先说字写得太乱了,不过这是老先生的墨宝,被当做孙儿媳妇看待的小姑娘很认真地拿过来看。
“螟蛉之子,殖而逢……”晏晏横看竖看,终于认出开头几个字,结果遇到一个不认得的。
“蜾蠃。”谢客出言告诉她。
“祝之曰:‘類我,類我。’久則肖之矣!速哉,七十子之肖仲尼也。”
“怎么样,是不是挺有意思,杨师可不是老学究。”
“问题是……”晏晏都想捶他了,自己都没搞清楚哪里好笑,你笑个什么劲?
干脆不理这家伙,让他自己在那笑。晏晏把手札放好,去收拾窗口的几只枯笔,谢客还在想这么好玩为什么小妹妹毫无波动呢?
下午回去,谢客要乘着无事教几个小孩子蒙学。晏晏就在一边旁听,可能是谢客觉得要换种随和的方式教学,加上今天受到杨子的启发,连着讲了好几个故事或说笑语,几个小孩子听得津津有味。
晏晏就很不满了,谢客怎么和他们就说的这么清楚。又欺负自己学识有限,看来有时间要和杨子学学他老人家今天简单说了几句的古礼法,谢谢自称不动,到时候自己也拿出来问他,岂不美哉?
小姑娘想象的很美好,可惜对这些她只是片刻的热情,很快就弃之不顾。叫她拿起谢客看的史书来看,恐怕要很快就睡去。
闵氏给家里几个人都添了衣裳,把剩下的布赏给了下人们。服侍晏晏的小丫头立夏正在做针线活,故而晏晏叫她不必跟着,她一个人跑到谢客所在的东厢去玩。
那边是院子里最葱茏的一角,晏晏捡了一根枯枝在那玩儿,入夜的院子中想起最后的寒蛩,不久后就听不到小虫子的叫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