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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脑中一嗡,忙抱起她快步奔出桃林。
    梁玉徽还守在桃林外,见这情状,吓得魂飞魄散,忙上去问:“兄长,你干什么了?你把姮姮怎么了?”
    梁潇脸色极难看,瞥了她一眼,径直吩咐姬无剑:“去请医官,要快,直接把人带去寝阁。”
    说完,他也不跟梁玉徽啰嗦,直接抱着姜姮回寝阁。
    黛色罗帐翩然垂落,自帐下伸出一只纤细素手,医官小心翼翼地诊脉。
    梁潇在榻前来回踱步,不时停下看一看帐中的姜姮,她躺在榻上沉沉入睡,锦被上露出一截细颈,白皙消瘦,有伶仃脆弱之感。
    他的心砰砰跳着,不安愈深。
    医官战战兢兢诊了一炷香,终于释开眉头,起身朝梁潇揖礼,笑道:“殿下,是喜脉,摄政王妃有孕了。”
    梁潇懵了一瞬,呆愣愣看他,半天没回过神。
    医官恐他没有听清,再度躬身,拔高声调道:“殿下,王妃已有一个半月的身孕了。”
    还是梁玉徽率先反应过来,忙拂帐出来,轻扯梁潇的衣袖,娟秀眉宇间尽是笑意:“兄长,你听见了吗?嫂嫂有孕了。”
    姜姮便是在这一句话中迷糊醒来。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亦或是在梦中,乏力地撑身坐起来,目中犹有濛濛水光,不可置信地隔帐看出去,声音沙哑:“玉徽,你刚才说什么?”
    医官下去开单子煎药,梁玉徽干脆让侍女把罗帐束起,欢天喜地地坐到榻上,握住她的手,喜道:“姮姮,你有孩子了,你要做母亲。”
    姜姮如遭重锤,身体止不住的哆嗦,神情呆滞地呢喃:“不可能,这不可能,我应时喝药了啊……”
    梁玉徽终于察觉出异样,呆呆地看姜姮:“姮姮,你不开心吗?”
    她欲要再问,梁潇已经走至身侧,抬手轻抚上她的肩,缓声道:“玉徽,你先回去吧。”
    他从震惊喜悦中走出,意识到眼前还有一道关隘要闯。
    玉徽和侍女悉数退下,偌大的寝阁中只剩他们两人。
    姜姮坐在榻上,抬眸看向梁潇,目光冷如冰。
    他在她的注视里弯身坐在榻边,伸手抚摸她尚平坦的腹部,声音温柔似水:“姮姮,这是我们的孩子,融合了我们的骨血,正在你腹中一点点长大,你要做母亲了。”
    姜姮脑中绷然裂响,宛如弦断,最后一根紧绷的弦终于也断了,她恨得咬牙:“为什么?”
    梁潇动作轻柔,语调缓慢:“我说了,避子汤性凉,会伤身,所以,从很早以前,我就把它换成坐胎药了。”
    姜姮打落他的手,浑身止不住的发颤,几近崩溃地嘶吼:“你混蛋!”
    她挣扎着要起身,被梁潇避开腰腹摁住肩膀,轻抵在榻上,罕见地有耐心,温声细语:“姮姮,不要闹了,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此生都要被绑在一起。”
    姜姮挣脱不开,额间冒出涔涔冷汗珠,唇瓣哆嗦着问:“多大了?”
    “一个半月,医官说胎像不是很稳当,需得好好休养。”
    姜姮声色哀戚:“我求你,趁着他还不大,把他打掉吧,当我求你了,给我一碗堕胎药。”
    这句话终于落地,梁潇脸上潋滟温和的柔光慢慢消散,只剩下一片寂冷。他近乎阴沉地盯着姜姮:“你刚才说什么?”
    “把他打掉!”
    梁潇将她摁在榻上,目光如刃,恨不得把她这副美丽皮囊剖开,看看里头究竟有没有心。
    他安静忍耐许久,终于将体内这股疯狂蹿涌的煞气压抑下去,低眸瞧她,轻声道:“你要杀自己的孩子吗?”
    姜姮脸颊上不断有泪滑落,近乎于绝望。她想不通,她明明很努力地在挣扎,想突破重重樊笼觅得一丝自由的光,为什么这个孩子要在这个时候来?
    她伏在绣枕上,呜咽出声。
    梁潇耐着性子听她哭,一直等到她哭累了,哭倦了,才扯出帕子给她擦拭眼泪,边擦边道:“那件事情已经过去八年了。”
    姜姮隔着泪珠漠然看他。
    “我会对这个孩子好,也会对你好,姮姮,既然来了,我们就好好爱他,不要那么残忍,好不好?”
    他谆谆哄劝,信口说着连他自己都未必相信的话。
    姜姮深觉讽刺,可已无力与他争论,静默地将手抚上腹部,内心决绝冰冷,开始思索,如果没有堕胎药,该怎么弄掉一个孩子。
    梁潇给她把脸上的泪擦干净,又挽起袖子,动作优雅地端来一杯热水,将她从榻上扶起,茶瓯瓷沿送至她唇边,柔声说:“喝点热水,你的唇太干。”
    姜姮垂眸道:“我自己来。”
    梁潇把茶瓯递给她,她拿过来立即翻手泼到了梁潇的脸上。
    她再不是从前那个逆来顺受温柔娇弱的姜姮,而今的她正一步步向梁潇靠拢,乖戾无常,有仇必报。
    真可笑,这样的两个人能养出什么样的孩子呢?不怕养出来一个怪物吗?
    梁潇安静看她,目中不见半点波澜,像是早就料到她要这样,由她泼。
    冒着白烟的热水珠顺腮颊滴滴答答落下,梁潇不去擦,只温柔地问:“出气了吗?闹够了吗?”
    姜姮用力地捏茶瓯,梁潇把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将空了的茶瓯夺下,起身又去给她倒了一杯热水,再次送到她的唇边。
    “如果你不想这样喝,那我先喝,然后喂你。”
    姜姮内心嫌恶,唯恐他来真的,不情不愿地把水喝了。
    梁潇将空瓷瓯远远放着,轻她推回榻上躺好,小心细致地给她盖好棉被掖好被角,将她厚密的黑发拢到身前,一绺绺捋顺,又从被下摸出她的手,搁在掌心细细柔柔地揉捏。
    “姮姮,以后你若是想打我,想骂我,都无妨,只要别当着人。我知道孕中情绪不稳,会莫名其妙想发脾气的,我不会与你计较。但有一点……”
    他摸姜姮的脸颊,声若和煦春风,却带着不容违拗的震慑:“这个孩子不能有任何的差错。”
    姜姮紧闭双眼,冷颜相对。
    他粗粝的指腹摩挲过她的鼻梁,最终停在了略微泛白的朱唇上。
    “有些话我本不想说的,但是你好像忘了。你的父亲和兄长还住在西郊别馆,对了,还有你的几个侄儿侄女,那几个孩子可真可爱,我今天去看了,看得我心里都发痒,没想到,我们很快也要有自己的孩子了。”
    姜姮猛地睁眼看他。
    他柔情款款,对上那双宛如受了惊的漂亮双眸:“若我的孩子没事,他们自然也没事。不光没事,还会荣华富贵享尽一生。”
    他五指合拢,将姜姮的手紧紧裹在掌间,道:“我总觉得我们和从前不一样了,你聪明了许多,也通透了许多,好些话不必说得太明白。”
    第43章 . (2更)   姮姮,能把孩子生下来……
    姜姮怔愣看着他, 眼睛黑白分明,带着些讶然,不信他竟能将事情做到这地步。但很快这份讶异便消弭于无, 只剩下阒黑暗暗的一片,又想通了,他这个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呢?
    她低下头,拧眉看自己的小腹,目光淡漠至极。
    梁潇在旁端凝她,只觉那张小脸苍白憔悴,锦被下露出的一截腕子纤细易折,整个人看上去那般娇弱。
    好像一件稀世精美的瓷器,光华流溢, 却有种容易被打碎的脆弱感。
    他喟叹:“你太瘦了。”
    姜姮恨恨地想:瘦才好,带不住这孩子才好。
    梁潇捏了捏她的下颌,道:“以后每天三膳我都陪着你吃,这身子骨要尽快补起来,我们暂时不离开襄邑,免得长途跋涉再累着你。”
    姜姮本恹恹的, 听到他说不离开襄邑, 脑子里的一根弦骤然绷紧,本能得觉出这是关键讯息。
    她想起了崔元熙曾经对她说过的, 要把梁潇永远留在这里。
    她心中怨念至深, 原本因为犹疑而摁压下去的杀意再度浮上来, 她装出一副倦怠的模样,随口道:“这孩子要带十个月,难不成你要在襄邑再住八个月吗?”
    话出口的一瞬间,姜姮明显感觉到梁潇那双幽邃眸子中遽然闪过什么, 极深的一片阴翳,稍纵即逝,令她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她想起了那一年,梁潇护送她从闽南回金陵,一路上他总是在危险来临时格外警醒,好像他天生对浮埋于身侧的凶险就有着超出于寻常的敏锐感知。
    梁潇抚着她的手,温柔道:“那也未尝不可,我在哪儿,朝廷就在哪儿,天下风云就在哪儿,金陵不过一个空壳子。”
    这话中既有柔情万种,亦有豪气云天,若是个单纯的小女孩儿,只怕要沉溺在这权臣的宠爱中了。
    姜姮似是而非地问:“难道你还想做皇帝吗?”
    梁潇笑了:“怎么,姮姮对凤位有兴趣?”
    姜姮望着帐顶痴愣:“我喜欢的是纵马驰骋的原野,是自由自在的烟火人间,那四方城,那宫闱,在我看来就像是个牢笼,我可真想不通,为什么有人甘为权柄而你死我活,得到了权柄,不是自铸藩篱,把自己困在其中了吗?”
    她正正经经地说话,梁潇也收起脸上戏谑笑意,认真地说:“姮姮,我与你说实话,我是爱权势的,从我少年时,我便不择手段地往上爬,我渴望有朝一日位极人臣,搅弄风云,让这世间再无人敢轻视我敢欺辱我。”
    “可是,我并不快乐。”
    他握紧她的手,淡淡道:“我不快乐,这八年里,我好像没有哪一天是快乐的。我甚至想起少年时我护送你从闽南回金陵,那一路我们守礼教、守男女关防,甚至连并排着走都不行。通常是你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我记得你那时候喜欢穿红色锦裙,于人群中格外鲜亮耀眼,我就那么跟着你,跟着你,那个时候我就想,要是这条路一辈子都走不完该有多好,我就跟你一辈子。”
    回忆起往事,梁潇脸上依稀有了几分少年飞扬熠熠的神采,“现在想想,那才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姜姮想起那一段,想起了那条艰难漫长的归途,想起归途中的场场凶险和梁潇的数度舍命相救,不禁动容,冷硬的心悄然爬上几道裂隙,露出些柔软。
    她歪头直视梁潇,似是而非地道:“那我现在带你走,离开这名利场,你还愿意跟着我走吗?你舍得下手中的权柄尊荣吗?舍得下摄政王的名位吗?”
    梁潇不答,但在静默中,眼底一现的光亮正慢慢熄灭暗下,寥剩余烬。
    姜姮把手从他的掌心间抽出来,笑说:“你看,你根本就舍不得。现在的摄政王和从前的辰景,根本就是两个人。你为什么不快乐?是因为你太贪心了,享受着摄政王的好处,又想要辰景的快乐,那怎么可能呢?有些东西是只属于辰景的,不属于摄政王。”
    她翻了个身,背对着梁潇,道:“我累了,想睡,请你出去,还有,你身上的熏香太浓,我闻着恶心,烦请你整理干净再进寝阁。”
    身后安静许久,梁潇突然说:“姮姮,也许你不知道,我也不该旧事重提,可我想我得说。当年新政党伏诛,斩杀辰羡时,是崔元熙监斩。”
    他拔高声调:“记住,是崔元熙监斩。”
    这句话落地,才传来衣衫相互摩挲窸窣的碎响,她似乎听见一声极浅淡的叹息,紧接着是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姜姮手心里凉汗黏腻,僵滞许久,才找回来一点点知觉。
    摄政王妃有孕一事迅速传开,姜姮收到各世家精心呈送的贺礼。父亲和兄长也来看她。
    梁潇在知道姜姮有身孕后,加快了为姜家平反的步伐,已于三日前恢复姜国公爵位,世袭罔替,姜墨辞又是世子了。
    从装束上便能看出身份的转变。
    姜家父子身着撮晕紫公章服,戴獬豸冠,冠尾垂下两条折巾,随动作轻轻摇晃。
    林芝芝也换下了民妇装束,穿绀蝶八答晕春锦交襟裙,阔长的袖儿,被她揽得极为文雅。
    姜姮本倚着美人靠坐在花厅绣榻上,想要起身,被林芝芝快速走上前摁住。
    “医官说胎像不稳,你且歇着吧,自家人不拘这些。”
    姜墨辞推着姜照跟过来,姜照关切地上下打量女儿,面露疑惑:“怎么胎像就不稳了?我女儿自小身体就好,怎么可能胎像不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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