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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明星稀。
    许隽的家里,从庭院,到窗台,再到屋顶,都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仪器,有的看起来很老旧,接口处都生了铁锈,有的还簇新,光滑的铁皮反射着冷冷的月光,木质的则还散发着淡淡的木香。
    “这样的天气也适合观星吗?”海寂的声音冷不丁在许隽背后响起。
    许隽扶在仪器上的手猛得一抖,不知按错了什么,整个镜筒突然伸长了许多。
    “越是这样的天气,越能看到重要的星象。”许隽面无表情地合上了仪器的开关,反身整理起书案上散落的纸张。
    “比如?”
    许隽白皙的手指贴在洁白的纸张上,在月光下似乎泛着莹莹的水光,他的侧脸弧线优美,耳垂小巧圆润,衣领却高高竖起,凸起的喉结被半遮半掩。
    许隽不说话,只有条不紊地收拾着。
    这样沉默的他和白日里有些不一样,白日里的他是谪仙下凡,为了显得亲民,故而在脸上一直贴着温和浅淡的笑容,到了夜晚,凡人入眠,他便也撕下伪装,恢复了仙人本来的高傲和睥睨众生。
    “我听闻许监正善观星象,所以特来讨教一番。”海寂的手按住了许隽的纤细的手腕,逼得他不得不停下手里的动作。
    “你想知道什么?”许隽眉头微皱。
    “是你告诉皇帝,星象显示,大越有阴盛阳衰之相,对吧。”
    许隽的肌肤微凉,手感顺滑,海寂忍不住动了动手指。
    “别动手动脚的。”许隽想把手腕抽回来,用上了很大力气,结果还是徒劳,只得佯装气势道,“是我又怎样,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我只是把我看到的如实禀报,到底如何应对、怎样处置,都要皇上同中书院那些大臣商讨决定,你何必为难我一个小吏。”
    海寂掐着他的下巴,逼他转过头来看自己的眼睛,许隽却垂着眸不与她对视,长长的睫毛扑扑簌簌地颤动着。
    “巧言令色。”海寂用指腹用力擦过他的唇,把原本血色浅淡的唇瓣擦得嫣红,“想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我只看到,没有你,皇帝不会下令禁了女塾;没有你,女子不会不能再学骑射和从商;没有你,女子不会过了戌时便不能踏出家门。许隽,在我眼里,你是罪魁祸首,怎么办呢?”
    海寂上前一步,把许隽困在她和体型庞大的仪器中间,“你观的是星象,看的是天下大势,可你只是一个小吏,你怎么敢妄想凭借人力扭转天命呢?许隽,你怎么敢呢?”
    狭小逼仄的空间让许隽呼吸不畅,而海寂一声声的逼问更使他头昏脑涨,他踉跄地倒退一步,正要撞上仪器的尖锐之处,海寂扣住了他的腰,将他向前拉扯了一下,两人的距离贴得更近了。
    近得海寂可以借着月光看到许隽脸上细软的毫毛,近到她们的呼吸交错彼此相闻,热度在狭窄的方寸之地里迅速升高。
    “许隽,教我观星,如何?”海寂贴着许隽的耳边问道,温热的呼吸将许隽的耳后烫红了一片。
    “你……你轻点!”
    “哎!哪里不能碰……”
    “你你你别到处乱摸……”
    许隽心疼地看着海寂对自己新到手的仪器上下其手,生怕她手劲那么大,一个收不住给它掰下来几个零件。
    关键是海寂一看就很不专心的样子,她一手摆弄着仪器,一手还探到他腰间摸索。
    许隽怕痒极了,扭动着身体躲避着海寂的碰触。
    “再躲我就真掰断它。”海寂捏着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手柄,声音比月光还冷,浇得许隽心头一片冰凉。
    怎么就惹上她了呢?许隽头一回对自己做下的事追悔莫及。
    “这是什么星?”
    海寂的声音将正沉浸在懊悔中的许隽惊醒,他看见海寂往后让了让,给他留出些空隙,示意他过来看看。
    许隽不想过去,他一凑过去,整个人势必都被她圈在怀里,和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然而海寂的手又威胁似的按在了那个手柄上。
    许隽眉心跳了跳,认命般凑了上前。
    “这是启微星。”许隽从她调好的角度正好看见了在黯淡的群星中,最亮最惹眼的那颗星,也是他每晚都会关注的那颗星,而它今日比昨日似乎又亮了一分。
    “有什么来历?”
    “启微,一说取自《颂阴经》中‘万物未发,启于微时’,也有一说是,相传上古有位女性神灵,与天地相伴生,名曰‘启微’,掌万物生死,谱四时之律,陨落后化为启微星。”许隽对这些典故信手拈来,“但不论那一说,都认为启微星代表的是阴阳之势中属阴的一方。”
    许隽感觉到后背似乎贴上了一大片温热,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声音里是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颤抖:“具象到人间,指的便是,天下女子。”
    “原来你是这样跟皇帝说的啊。”海寂点头,随后下巴垫在了许隽的肩上。
    “我却觉得你们多虑了。”海寂嘴里说着让他放心的话,手却搭上他的心口处,轻轻按了按,“从大越往前数近千年,也全是男尊女卑的朝代,哪有这么容易一朝颠倒,何必惶恐得好像女人昨日还是温驯的绵羊,明日突然就能成为凶恶的猛虎?我以为,这虚无缥缈的阴阳之势,远比不上对大越虎视眈眈的南疆更有威胁,倘若能借这看似嚣张的阴势,却抵御近在咫尺的南疆之危,不才是物尽其用吗?”
    这已经不仅仅是暗示了,许隽再明白不过她的意思。
    她要借他的口,打消皇帝的戒心,为她自己铺路。
    许隽感觉她搭在自己心口处的手略一使力,就能将他的心脏掐个粉碎,而他那不争气的心脏,却跳得一下快过一下,好像要直接跳到她掌心里,任她搓圆揉扁。
    他竭力平静下来,试图理清思绪,劝海寂打消她荒唐的念头。
    “不可能的,南疆和大越去年才订了约,五年内不会进犯大越,哪来的近在咫尺的威胁?”
    他语气笃定,不知是天真还是自欺欺人。
    “可你怎么知道,南疆人一定会信守约定呢?”海寂嗅着他发间似有若无的兰花香气,像是孤独绽放的深谷幽兰,与这清冷的月色相得益彰,“怎么,这在星象里看不出来吗?”
    许隽偏开头,躲避着她的呼吸,不愿承认这星象早被启微星搅得乱七八糟,他已经好些时日其他什么都看不出来了。
    但还需要看什么看,海寂的意思已经十分明显了,她要重新挑起南疆和大越的战事,不,或许不是她,而是她们,她必然不是一个人在谋划这样大的事。她背后是什么人,是南疆的人,或是西夷或北狄的人?
    他被冷汗浸透的手掌攥紧又松开,汗湿的后背却绷得紧紧的,一刻也不敢放松,“你们好大的胆子。”
    海寂却在他耳边笑起来,不知是笑他的软弱无力还是见识短浅。
    “不够,远远不够。”海寂掐住他的下巴,往他嘴里扔了一颗小得几乎看不见的药丸,许隽还没反应过来就吞咽了下去。
    她贴在他耳边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柔和,像笼着层层无法透视的薄纱,拂面轻柔,遮云蔽日,影影幢幢。
    “许隽,你所能想到的,对我们来说,还远远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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