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雪蹲下身,解开几只哈士奇的绳套,又拍拍领头犬的后背,指着前方那条雪痕。
狗子傻愣愣地看着她,一动不动。
闻雪牵起它的缰绳,起身往坡下走,没走两步,绳子突然绷紧。
回头一看,狗子四条腿死死钉在原地,尾巴夹在两腿间,后背拱得老高,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意图。
闻雪又使劲拽了几下,无奈,这条狗固执得很,抵死不从。其他几条狗也趴在地上,发出低低的嚎叫声。
僵持一阵后,闻雪干脆松开狗绳,转过身,顺着雪坡往下走。
动物对危险的预判能力远高于人类,继续走下去意味着什么,她心里很清楚。
救援行动才刚开始,她不想把力气花在跟狗较劲这种事上。
这段斜坡罕有人至,积雪比山顶上要厚许多,闻雪一步一个坑,越走越吃力,到坡底时,雪已经及膝深了。
这片传说中的黑暗森林终于出现在眼前,古老而静默,让人望而生畏。
闻雪恍惚觉得,这一切就像宿命,逃不开,绕不过。
明明她已经放弃寻找这片森林,决心好好活下去,可是命运,还是把她带到了这里。
不是想死吗?来啊,墓地都给你准备好了。
闻雪深深吸气,感受冰冷的空气渗入五脏六腑,呼吸和心跳都变得迟缓。
眼前是深不见底的黑。
她从羽绒服的内兜里掏出手机,长摁开机。虽然没有插电话卡,但有些基本的功能还是能派上用场。
屏幕倏地亮了,右上角显示有百分之八十的电量。
若在平时,肯定够用了。但现在天黑路远、冰天雪地,一切都是未知数。
尽管早就听闻这里磁场紊乱,闻雪还是抱着一丝希望,打开了指南针。
等了足足一分钟,指针还在不停转动,不肯停下来。
闻雪只好作罢。
打开手机自带的手电筒,一束白光从她手中射出。亮度不够,只能勉强能照到两三米远。
头顶的树冠上压着厚厚的雪,所以地上积雪不多,东一团西一簇的,露出土地原本的黑色,踩上去绵软湿滑。
闻雪高举着手机,蹑手蹑脚地走进森林。
周围的树木投射出巨大的黑影,随着她手里光源的移动,变换着各种诡异的形状,像一个个蛰伏的野兽。
整个世界静得让人发慌。
刚开始,她还能依稀辨出地上的脚印——人类的、比她的手掌大不了多少,极有可能就是方春生留下的。
渐渐地,脚印变得残缺不全,间距变大,也许是小孩受到了惊吓,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
再然后,地面被厚厚的落叶完全覆盖住,可供辨认的痕迹越来越浅。
闻雪茫然地举着手电筒,环视一圈,又弯着腰在地面搜寻,仍没有任何线索。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手机电量已经落到一半了。
只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
闻雪深吸一口气,提着嗓子大喊:“方春生——!!!”
尖锐的一声,像刺刀划破黑夜,长久地回荡在树林间。
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
闻雪精神一振,循着声音辨认方向,拔腿就往那边冲。
跑了几步后,突然意识到不对——如果是春生,他为什么不说话?
闻雪刹住脚步,冲着黑暗处又喊了一声:“春生?是你吗?”
窸窣声更响了,仔细听,这东西动作敏捷、落脚极轻,不像是人类发出的。
闻雪突然惊醒过来,心脏骤然缩紧。
她猛地转身,向相反的方向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喊:“春生!你在哪儿?我来找你了!方春生——!!”
回音经久不息,像是森林在回答她:
方春生……
春生……
生……
跑了许久,直到精疲力尽,闻雪才扶着树停下来,缓了缓呼吸,继续往前走。
“春生……”
再度开口时,声音小了很多,她已经没有力气了,但不能不喊。
如果春生还活着,那么她的声音,是找到他的唯一希望。
闻雪越走越慢,越走越绝望。
周围的景象总是似曾相识,她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就像是鬼打墙。
茂密的树冠连成一张帷幔,遮蔽了所有的光,黑黢黢的树影结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笼罩她,逼近她,将她困在森林深处,寻不到回路,更找不到出路。
闻雪倚着一棵大树坐下,低头看了眼手机,电量只剩下百分之二十。
她心里清楚,没有照明,就算她找到了春生,也很难活着走出去。
但她还是抱着一丝希冀,祈求老天怜悯,给那个孩子一条生路。
那孩子虽然天生残疾,可也是一条鲜活的生命,有思想、有感情,会哭会笑,偶尔耍耍小性子,更多时候,懂事得让人心疼。
如果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死去,那他这一生,真的太苦了。
闻雪把头埋在膝盖间,咬着手臂,拼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可眼泪还是越流越多,在脸上凝成了冰。
她想到春生,此刻的他,该是多么害怕和绝望啊。
就算不能带他出去,能让他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感受一点温暖和陪伴,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