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思霄若有所思点点头。
清宁出了书房,就看见施云台在外间长亭内作画。
他画的不是梅花、雪景,而是面前一个捧着花瓶的妙龄少女。
清宁记得施云台最擅长画画,当年他和施家人闹翻,就是凭借一幅《十四美人图》入的仕。
走过去看时,那副美人画果真栩栩如生,绿色裙裾的少女笑意盈盈,活色生香。
见清宁来了,丫鬟对她一福身,然后退了下去。
清宁已经看出她是个难得的美人儿,还没看清她长相,人却已经走了,顿时有些惋惜。
不过转过头时,却发现施云台一双狐狸眼眯起,仿佛在审视她。
清宁呵了一声,道,“又打什么主意?”
施云台吹干纸上墨迹道,“不敢,宁妹,我只是疑惑为什么有时候只是短暂离开,有人就会变得天差地别。”
清宁知道他在暗示自己,不过她懒得去说,让这只狐狸自个儿琢磨也够他头疼,便道,“你画的美人图不错,不如何时替我画一幅。”
施云台含笑,“美人图只画美人。”
不得清宁反应,他又伸出手指去逗弄挂在房檐下那只黄鹂鸟了。
清宁认得这只黄鹂,当初他们去乡下捉鸟,等了整整一日都没有捉到,唯独这只自己撞进笼子里,谁都赶不走。
黄鹂鸟一身羽翼鲜黄,额头和翅膀各一抹黑色,在笼中欢快地跳来跳去。
施云台拿着一柄如意逗着鸟一边问她,“为何自愿入笼的鸟雀也总不肯乖乖听话,动辄捉伤人,脾气暴躁,野性难训。”
又笑着道,“既怕鸟飞走了,又担心缰绳系得太紧勒死它,宁妹,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清宁听得头皮发麻,她知道施云台历来有些神神叨叨的性子,依照她脑子很难理解,不过她以前不能理解时打他一顿就是了。
她想想便道,“要不对它好一点。”
看看施云台脸色,又说,“饿一顿也行。”
施云台笑起来,“你还是不够狠心,若是我,就让它尝尝这世间苦痛的滋味,直到它撞得头破血流,不总得飞回我掌心里?”
这日里清宁忽然梦到和太子的事情。
陛下已驾崩,可她却依旧留在冷宫里,忍受饥饿和嬷嬷的责打。
那日她实在无法忍受,便赤脚逃出冷宫,偷偷爬上花园后面的树上,抱着膝盖树梢上发呆,祈求宫人永远不要找来。
宫人果然没来找,直到月上枝头,她又累又饿,想要掉眼泪。
树下站了一个人,她认识他,是她继子,不,他以后就是新皇帝了。
他仰头看她,突然轻声说,“快下来。”
清宁又饿又渴,趴在枝头摇摇头,“我不敢下去。”
太子想了想,“我让宫人来接你。”
清宁还是摇头,“她们要骂我。”
太子叹气,伸出手道,“那你跳吧,跳下来我接着你。”
清宁依旧不愿意,干脆闭着眼睛不理他,树一阵摇晃,清宁吓得睁开眼睛,他不知何时已在树上看着他。
她猝不及防被他抱了个满怀,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比明月更冷,比孤烟更寒。
不行,她想,清宁,这个人是你继子,下面是悬崖,你不要再走。
可是他脸上却带着胜利者的笑容,在悬崖边俯瞰她,活生生把她推下去。
他说,“清宁,孤心悦你,嫁给孤好吗?”
她摔下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那人却轻轻转身,一笑置之。
第26章
清宁跳上墙头发了一会儿呆,墙下有只秋千,可是清宁不爱坐,于是趴在秋千架子上看着外面人来人往。
这还是施云台教她的,起初施云台并后来没有这么圆滑,偶尔会对她露出不屑的神色。但清宁好美色,一直跟在他身后,当他的小尾巴。有次他们一起玩,施云台让她躲在树上,茂密的树叶挡住下人视线,所以谁也看不见躲在树上的人。
结果清宁就在树上藏了一下午,也没等来那位漂亮表哥找自己。
后来施云台就被长辈揍了一顿,性格却因此好了许多。
此时街上很多人,有买东西的,卖东西的,还有一言不合打架的,以前清宁遇见会管一管,可是等到被打的人骂她乱管闲事,或者直接调戏她时,她就变得不耐烦起来。
此时,她津津有味看那群人打架,准确来说,是一群人单方面揍一个人。
只是无论打人那群人还是挨打那个都穿着华贵,看得出出身不凡。
似乎注意到别人视线,揍人的人抬头看了看她,吓唬道,“小娘子别管闲事。”
他恰好移开一步,清宁才发现那位挨揍挨到鼻青脸肿的正是元崇州。
系统紧张道,“不会被打死了吧?”
清宁想了想,丢了块石头下去,“再打我叫人来了。”
那群人不理,清宁就说,“再打我叫施云台来了。”
他们骂骂咧咧了一会儿,慢吞吞走了。
等到人离开,四皇子狼狈从地上爬起来,对懒洋洋趴着晒太阳的清宁拱手,“多谢姑娘。”
清宁听见他称呼,睁大了眼睛,“你不认得我?”
四皇子有些为难,但却十分有礼貌,小声道,“我并不认识你,姑娘不介意就把名字告诉我,我改日定当登门感谢。”
清宁差点怀疑他眼瞎了。她今日只是改穿了一身女装,又不是改头换面,这就认不出了?
四皇子还低着头,一副不敢看她的模样,小声说,“如果不愿意,不用告诉我也行,我会派仆人上门道谢。”
清宁问他,“他们为何打你?”
四皇子有点难堪,“大概因为、因为我姓元。”
清宁笑起来,过了会儿才有兴趣地问他道,“要不你猜猜我的身份?”
四皇子顶着一脸伤痕,却真耐住性子陪她猜起来。
“若我没猜错,这里是谢府,您是谢家小姐,眼睛又与谢大姑娘有些相似……”
清宁打断他,“够了。”
转身跳下墙。
四皇子站在墙下,看见那位粉裙子姑娘忽然不见了,就像她出现时一样,仿佛这些都是他的幻想。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那位姑娘再次出现,便慢慢离开了。
等回了院子,系统还在紧张劝她别气,仿佛她是个恐怖的女魔头,随时会毁天灭地。
清宁一边说着没气一边推开房门,就看到韫娘正坐在正屋做衣服,看样子,衣服还是做给她的。
做衣的布匹很硬,但世家人娇气,所以衣服只穿旧不穿新,清宁记得以前在师家也总是谢韫娘亲手给她做衣服,不过那是她两三岁的事情,略过不谈。
韫娘抬头看见清宁进屋,先是一愣,才把东西放下推在一旁。
清宁不习惯她未开口斥责自己,别扭道,“娘亲,你怎么自己做衣服?家里绣娘丫鬟这么多,吩咐给下人就是。”
韫娘笑了笑,“你都快十七了,在家中留不了几年,我给你多做些衣服,到时你可以当作嫁妆。”
这些衣服做得极好,细密的针脚,有些还在衣角袖角绣了纹饰,是时下最时兴的样式。
不过衣服上都有繁复的花纹,看起来适合在重要场合穿。
清宁眨了眨眼睛,“娘亲,不必如此,你身体不好,该多休息些。”
韫娘眼中流露出不舍,“罢了,只是当娘的心疼女儿而已,等到你嫁了人,也不知能不能常常回家看看。”
清宁蹭过去坐在她身边,“要是您舍不得,不嫁也行。”
韫娘顿时笑了,“你瞎说什么胡话,娘怎么舍得你当一辈子老姑娘。”
清宁紧挨着她,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来那几句想要的话,便闻着她身上淡淡的香味沉默下来。
待到太阳下山,清宁有些倦了,便在塌上休憩一会儿,不过少许,忽然听见有人在撞门。
清宁正喊流光开门,谢玉珠已经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她穿着平时到长裙,但形容狼狈,双目冒火质问她,“是你劝我爹把我嫁进皇宫的?”
清宁转过头看她,“姐姐,当然不是,你怎么会这么想,因为家里也只有你可以嫁了。”
楚昭帝并不是良配,不仅因为元家势微,更因为楚昭帝脾气古怪,性格酷烈,据说先皇后就是因为不堪忍受自杀而死。再者,楚昭帝现有的几位皇子都已长大成人,
谢玉珠本忙着结交崔家、楼家几位贵女,忽然听见父亲要把她嫁入皇宫的消息,仿佛一阵晴天霹雳。
等回到家里,看见侍女们正在替她收拾嫁妆,这些嫁妆里不仅有贵重的黄金、首饰,更有一群漂亮的歌女、舞女。
谢玉珠长得一般,胜在气质好,但站在这样一群女人堆里,连脸都看不见了,要说安了好心谁能信?
谢玉珠一问,就知道这些漂亮女子是清宁让谢思霄送的,顿时气不顺,上门找她麻烦。
清宁预想到会有这么一刻,十分淡定等她上门。
谢玉珠听完她的话,脸已经扭曲了,“凭什么我嫁,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在父亲面前说了什么,才让他选了我。”
清宁笑眯眯看她,仿佛没看见她面容上的不甘,“我已说了,因为你最适合。大姐在山中清修,要过几年才能下山,三妹四妹只有十五岁,不到嫁人的年纪。二姐姐,你可是谢家女,谢家辛辛苦苦把你养到十六岁,若是说一句不嫁,你觉得舅舅会怎样?”
谢玉珠不甘问她,“那你呢?”
清宁慢悠悠喝了口茶,眼中泄露出笑意,“可是我不姓谢。”
谢玉珠看着清宁带笑的眼睛,忽然一口气喘不上来。
她想起幼年的时候,父亲和嫡母吵架,嫡母骂她野种、贱货,父亲不喜和女子争吵,常默默走开随她发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