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对于母亲“上坟式”的仪式感,倍感压力,处心积虑的晚餐每次都是不欢而散。
父亲开始躲着她,后来连儿子也不来看了。
有一次,母亲和父亲在电话里大吵,父亲告诉母亲,他就算死,也不会跟妻子离婚,娶她这种女人过门。
母亲昂起头,不再吵了,挂断了电话。
第二天母亲打扮得很靓丽,把史磊领到父亲的公司,父亲将她们母子二人拽进办公室,威胁她不准再胡闹,母亲要他离婚,父亲当然不同意,母亲就一把夹起儿子,要从楼上跳下去!
史磊的小脑袋被母亲的手掌狠狠地压着,推出窗外,他整个人被倒拎着,充血的耳朵里灌满了二十八楼的风,大厦的玻璃上反射出月亮的影子,巨大的一轮满月慢慢放大,他甚至能看见月球表面的坑坑洼洼,满目疮痍,十分可怖。
母亲凄厉地喊着“他可是你唯一的儿子!”
父亲最终妥协,但也只是给了母亲很大一笔钱。
小时候,母亲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咱们不着急,那女人只给你爸生了一个女儿,我可是给你爸生了儿子!早晚有一天,他会接我们娘俩住进石家!”
八岁之前,母子俩的生活还算有着落,直到父亲的原配再次怀孕,这一胎,生了个儿子。
母亲的钱花光了,又去父亲的办公室闹,这一次小史磊有了准备,一脸麻木地被推出窗外时,手死死地扒住窗沿。
他听见父亲吼:“你扔啊!扔完你也跟着跳下去!”
母亲绝望了。
父亲给的钱越来越少,母亲花钱又没有节制。没有钱,又上不了位,从大出租房搬到小出租屋,保养也懒得做,整日叼着烟和邻居搓麻,日夜颠倒,白皙的脸庞被烟熏得蜡黄。
从上小学开始,史磊就养成了谨慎的性格,极少写错别字,卷子习题答得工整干净,只因为写错字费橡皮,而买橡皮要花钱。
他还常偷偷收集同桌的橡皮屑,狠狠搓成团,试图自制橡皮擦。
母亲的自暴自弃是常态,偶尔也会诈尸般流露出母爱,但史磊宁愿她一点也不给。
再次见到母亲涂口红,穿高跟鞋,头发烫大卷,是在史磊十四岁那年。
有一天放学回家,容光焕发的母亲坐在梳妆台前,突然扭回头冲他笑。
“你爸爸的儿子,死啦!让车给撞死啦!”
很多时候史磊都在想,母亲也不算丑,甚至比一般妇女都漂亮,就是大笑的时候会露出一口肿胀的牙龈,就像现在这样,兴奋地说着“死”字,嘴咧开,褐色的牙龈就显得她非常难看。
史磊想,父亲该是这个原因厌弃她的。
父亲在小儿子死后整日郁郁寡欢,与原配的关系也变得疏离,眼看着秘书的裙子越穿越短,原配提出,要将史磊接进石家抚养。
石家来人接史磊的那一天,他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母亲手忙脚乱地冲进卧室,把她醉倒的情人的衣服扒下来,套在了儿子身上,史磊穿着那个男人的皮鞋,鞋壳里汗涔涔的,那种潮湿感让他恶心到了极点。
他坐在商务车的后座上,清晰地闻到了自己身上散发出的,不属于自己的奇怪味道。
那一天起,他发誓,等以后有钱了,要给自己买好多好多体面的衣服。
03
极光基地的小木屋前,突然涌出许多游客,朝着天空手舞足蹈。
史磊一抬头,看见天空出现一层层绿幽幽的光带,漫天压下,诡异舞动,像是鬼门大开,妖邪肆虐。
史磊把头低下去,用手抵住额头,顿时觉得头皮发麻,窒息感窜遍头颅,脑门浸满冷汗。
好可怕……真的,为什么会有人觉得美呢?
手腕被人抓住,猛地一拽,史磊这才如梦惊醒,跟随那股力道站了起来。
柯婷走在他前面,将他拽回餐厅内,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走到前台忙碌起来。
史磊的目光始终黏在她的身上,当她朝他走来时,他又别过头去,假装在看一些不相干的摆设。
没过多久,桌上就被柯婷摆满了酒和食物,熏鹿肉、鱼子酱、鳕鱼汤……竟然还有在意大利才能吃到的萨拉米香肠。
餐厅里的人都跑出去看极光了,柯婷在他面前坐下。
“你玩了一天,该吃点东西了。”
史磊用调羹匙舀了一小点鱼子酱,点在手背上,再用唇一点点拨进嘴里。
柯婷说:“跟你们有钱人吃顿饭这么多讲究吗?好累啊……”
史磊当即把调羹匙放下,拿起喝汤的勺子插进鱼子酱里,舀了一大勺塞进嘴里,含着勺子委屈巴巴地望着她。
柯婷笑了,史磊有点不敢看她的笑,胡乱把目光投到鱼子酱上去。
他第一次吃鱼子酱,是在父亲的原配在家里举办的美食品鉴会上。
那是一场上流社会女人们的家宴。
按照史磊的想象,应该是人们围着巨大的餐桌,摆满鲍鱼龙虾,大快朵颐才对。
可他见到的却是:一群穿着高级定制的贵妇们围着两罐白鳇鱼子酱,你挖一勺,我挖一勺,赞不绝口,看他们的表情,仿佛吃到了这世界上最令人惊奇的美味。
那鱼子酱看起来不像是大自然里的东西,更像他上小学时放在文具盒里的小香珠,史磊不明白,为什么要先用勺子把鱼子放在手背上再吃呢?难道放在手背上吃味道就不一样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