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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谈东樵转身,大步离去。
    心知归处,便是去得再远,也无忐忑,只有满满的充实喜悦。
    翌日,谈东樵便带着闻桑等人离了京。
    再几日,春花遣人采购冬季用度,都是些棉服被褥、暖汤食材之类,也送了几份去谈府和霖国公府。猜到谈老太师不喜奢厚,送到谈府的都是俭朴耐用的一类。
    她本担心谈老太师不收,却没料到,下人来报,谈老太师顺顺当当地收下了,还有一份回礼。
    那古板的老爷子,还知道回礼?
    春花半信半疑地接过一个檀木旧匣子,打开一看,里头整齐地躺着一摞书:
    都是足本的《颜氏家训》。
    春花一时有些无语。
    “静宜,你最有学识,来看看,这老爷子给我送《颜氏家训》是什么意思?”
    寻静宜今日休闲,跑来长孙家喝茶,见状放下茶盏,笑道:
    “谈老太师以家训训你,呵,他是要给你个下马威呢。”
    春花怔了怔,半晌大笑:“看来这位老太爷,确是打算接纳我了。”
    寻静宜挑眉:“接纳归接纳。今后如何事奉长辈,你心里可有主意?”
    春花将那《颜氏家训》掷回匣中,唤过下人:
    “你替我去谈府传个话。”
    “就说老太爷送的厚礼我收到了。今后一定照着这本家训,清朗家风,训诲夫君,请老太爷放心。”
    ……家训么,谁来训谁,且得拭目以待呢。
    寻静宜吃着半块云片糕,闻听这话,险些将糕屑吸到鼻子里去,哈哈大笑起来。
    笑毕,她整肃回大家闺秀的端庄,轻咳了一声:
    “你的婚姻大事先放一边。我且问你,那碧桃垆的收购,你打算怎么办?”
    春花叹了口气。
    陈葛这几日终于恢复了些,能自己下床走动,见着她,也不再惊惧了,但神情还是有些不自然。
    她问陈葛,在垂云观中可有什么对他不利之事,他摇头,道乐安真人只悉心为他疗伤,别的什么也没有。
    她再问,那日在碧桃垆,究竟是为何与侯娘子起了冲突。
    陈葛沉默了一阵,道:
    “我带了礼物,好言相劝,她却出言不逊。”
    看陈葛那神情,侯娘子大约是说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或者狐假虎威一类的话,才让陈葛大怒。
    “我一时激愤,踹倒了把椅子,却连带砸碎了她刚挖出来的一坛新酒。我知道不好,便说要赔偿,她根本听不进去,立时发起了狂,见风就化了原形。哼,我若知道她是个千年的猿猴,怎么会去招惹?”
    这话倒是实诚。
    陈葛垂首片刻,倏然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桩生意,多少双眼睛看着呢。若是失败了,咱们在京城的路就难走了。我听说,碧桃垆背后是安德侯府,会不会是侯府故意和你作对?”
    陈葛的话如一把剑,悬在了她心上。当时还未有具体的方略,这几日走访了几家行内的老朋友,打探了不少消息,如今寻静宜问起时,她已有了主意。
    “碧桃垆酿酒的原料除了大米高粱,还有一味是特产在终南山中的红桐子。那一片都是茶厂洪老板的地,往年,侯樱都是从洪老板处进货。”她露齿一笑,“我和洪老板谈了笔生意,今后三年的红桐子,我都包了,他不准再卖给任何人。”
    寻静宜诧异:“你用什么做交换?”
    “春花酒楼今后三年的茶品,都从洪老板那里采购。”
    “这对洪老板,确实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粮市上我也放出了风声,谁给碧桃垆供货,就是和我长孙春花作对。”
    春花好整以暇地饮下一杯茶:“碧桃垆在各钱庄还有几千两欠款。一个月内,侯樱弹尽粮绝,无力付息,只能跪在我面前,求我买下碧桃垆。”
    “……这样的手段,未免太狠了些。”
    春花冷笑:
    “商场上本就是弱肉强食,何况,也是她侯樱不仁在先。阿葛在我手下做事有几年了,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这口气,我定要为他讨回来!”
    寻静宜愕然,上回见她如此神情,还是对梁家赶尽杀绝的时候。
    如今的汴陵商界,已没有什么梁家了。
    作者有话说:
    不搞事情心发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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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醉迷狂象
    冬日渐深, 北风已起,京城的街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霜,孩童们再不许推搡跑叫, 腿脚不好的老者, 也都闭门不出。一年年都是如此过,而高门大户的宴饮欢歌, 并不因严寒而冷落。
    正乃是,百岁如流,富贵冷灰。
    侯樱从断妄司法牢中放出来, 扑面的寒风顿时要将她单薄干瘦的身躯吹走。她裹了裹衣衫, 涉霜而行。
    南城墙根儿下的碧桃垆,今日又是歇业。
    老伙计王叔坐在并不兴旺的火盆边烤火,见侯樱回来, 欢天喜地地张罗饭食。
    侯樱在火盆边坐下:
    “老七和顺子呢?”
    王叔叹了口气:“你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哪里还待得住, 上半个月的工钱也不要, 都跑了。”
    侯樱怔了怔:“无妨, 再招人就行了。”
    王叔听她这毫无感情的话音, 忽然间就受不了了,把汤勺往锅里一扔:
    “东家,你这又是何苦?人家春花老板的价钱出得不错,您就是苦干十年,靠着铺子也挣不了那么多钱啊!”
    侯樱搓了搓冻僵的手:“她要的可不只是我这铺子,还有我过往所有酿酒的方子。唉,王叔, 你不懂。”
    王叔脸色更不好了。
    “我是不懂。但东家, 咱们这碧桃垆也开不下去呀!”
    侯樱脸上终于现出些异样:“为何?”
    “现在京中人人都知道, 您和春花老板不对付,还打伤了她手底下的大掌柜。前日我去找洪老板买红桐子,他后仓明明屯着几十斤货,却一粒都不肯卖给我!不仅如此,我家老婆子去粮市买米,米行的伙计听说她男人在碧桃垆做事,都不肯卖米给她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咱们的大米、高粱、红桐子都断了货,这酒馆还怎么开?”
    “……”侯樱默然了。
    王叔急得直抓头发。
    这个女东家,性子古怪得要命,除了痴迷酿酒,别的全不关心,平日话少得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但凡说出一句话,能把听的人噎死。
    若不是有安德侯府长年帮衬着,再加上她酿酒确实有些本事,真真是要饿死一屋子人。
    “东家,胳膊拗不过大腿,你就听王叔一句劝,去找春花老板赔个礼认个错,人家那么大个老板,也不至于把咱们往死里整。”
    侯樱直愣愣地望着自己的双手,半晌,忽道:
    “王叔,我明白了。”
    王叔一懵:“你明白什么了?”
    “你要是也想走,就走吧,柜上还有五两银子,您支走四两,给我留一两就成。”
    “……”
    王叔脸上青红交错,瞪了她半晌,蓦地狠狠一跺脚。
    “我走!我也走!”果然去柜上翻出银箱,胡乱掏了一把,掉头就走。
    原本封好的大门被他咣当冲开一扇,刺骨的寒风席卷着霜星刮了进来。
    灶上热着的粥咕嘟咕嘟地开了,似在催人做点什么。
    火盆里的炭由红转白,眼看就要熄灭了。
    侯樱裹紧了衣袍,一点都没有挪窝的意思。
    凡人真是麻烦的动物,话多,事儿也多。一千年了,她还是学不会和他们说话,也还是留不住一个人。
    也不知过了多久,冷风稍收,几缕晨光洒进了铺子。
    伴随着的,是沉沉的脚步和一声轻咳。
    安德府小侯爷范景年提着衣摆,一进来就先把手掌在鼻前扇了两扇:
    “侯娘子,你这铺子,多久没打扫了?都是尘。”
    侯樱恹恹地看他一眼:
    “你怎么来了?”
    “现下也就是小侯爷我,还能大发善心来看你一眼。”范景年将铺子里的陈设从屋檐到地缝都打量一番:
    “何况,这房子还是范家的呢。”
    侯樱微微皱起眉。
    很久以前,她在钟南山下救过一个快饿死的秀才,喂了他两颗还未长熟的青桃子。后来那秀才考中了状元,非说要娶她报恩。他脑子也许有病,娶她算报恩吗?他长得又不是很俊秀。何况她心里已经有一个要等的人了。
    再后来,状元娶了位公主,当了大官,封了安德侯。安德侯知道她别的不会,只懂酿酒,就劝她在京城里开个酒垆,铺子他来买,名字也是他取的,叫碧桃垆。她本来讨厌在人群中来往,只想躲在钟南山里酿酒,但安德侯说,你既然要等那个人,在人群里等,总比在山里等要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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