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息泉中洪波涌起,小绿在水中剧烈翻腾,饶是霍善道尊法力高深,也有些犹豫,不知从何处下手。
“道尊,白妖已死,绿妖……你擒不住么?”
吴王世子一阵剧烈地猛咳。道尊知晓,轿中贵人已渐渐失去耐心。他吩咐身边道童:
“立刻去泉水入江处,织起法网,莫叫任何妖物逃入汴水!”
返身回禀:“世子,绿妖法力非同一般,与其硬拼,不若……瓮中捉鳖。”
石渠一跳进泉池,就后悔了。
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少爷,连水性都称不上好,说是捉妖,送人头还差不多。
然而又有什么办法呢?哪怕和春花一样被妖怪吞了,也好过一个人回家见爷爷吧。
龙息泉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他屏了气息,慢慢下坠,殷红的水底,绿色海龙在他面前隐约现出全貌来。
水面上大雨倾盆,水面之下,却出奇地静谧。海龙在他眼前调转了身子,将灯笼大的绿色眼睛正对着他。也许是错觉,他竟觉得海龙的眼中,有着与他共通的,失去亲人的哀伤。
一人一龙对视了半晌,仿佛世间再无它物。
然后,石渠听到了小绿的声音。这声音不像是从远处传来,倒像是原本就浸润在他脑中。
“长孙哥哥。”
石渠听得汗毛倒竖:“谁是你哥哥!你还我妹妹!”
小绿默了一默,而后长叹了一声。
“长孙哥哥,你是个好人,是小绿对不起你。……你再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要不是在水中,石渠绝对会冲着地上大呸一口。
他奋力向前游了两尺,恨不得冲上去,徒手抱住海龙妖怪咬一口。
小绿仿佛笑了一笑。
“你和你妹妹,都是好人。我儿子……很喜欢你妹妹。”
“……”
“长孙哥哥,我有一个儿子,尚不足日,不能离体,若是我死,他也不能活。你若愿意替我将养这孩子,直至足日生下,我便将你妹妹还给你,如何?”
这一下把石渠说蒙了。怎么又冒出来个儿子?将养这孩子,直至足日生下,又是几个意思?
他不及细想,全副心思都放在“将妹妹还给你”那几个字上。这下宛如绝处逢生,久旱逢霖,立刻慌不迭地道:“可以可以!莫说养一个孩子,十个八个也能养活!你快把我妹妹囫囵个地吐出来,我替你向道尊和世子求情!”
他这话说完,半天没听到小绿回音。正焦急时,忽听到小绿纵声长笑起来,仿佛胸中块垒尽皆去除。人的笑声和海龙的长鸣汇聚在一起,于耳畔吰鸣。
“此地危险,不宜久留,我送你们离开。”
小绿在他耳畔轻轻说了一句,仿佛只说给他一个人听。
“谢谢。”
石渠糊里糊涂地被泉流裹挟着冲向大江之中,江水冰冷,却有一股暖流从四肢百骸直窜入心口,又汇聚到肚腹中,漫不经心地安下了家。意识像一朵抓不住的云朵,片刻就消散于无形了。
他觉得自己长出了鳃,像一条真正的鱼一样自由自在地在水里徜徉。去他的樊霜,去他的纨绔子弟,去他的长孙家的体面,去他的……
陈葛把自己倒悬在一颗歪脖子树上,眼疾手快地把石渠从汴水中捞起来,湿淋淋地扔在地上。
见这傻子还在喘气,陈葛捏着他的耳朵大吼:
“傻子,快醒过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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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凯风寒泉
澄心观的小道士在汴水岸边织起金色法网, 阻拦邪物从龙息泉进入汴水。
法网甫成,两边的水面却如镜面一般平静。
其中一个小道士打了个哈欠:
“师父让我们在这儿守着,有什么用?那绿妖受了重伤, 游不了多远了。”
另一个瞪了他一眼:“师父让咱们守着, 咱们就守着。”
话音丕落,龙息泉一侧的水位蓦地涨高了几丈, 大浪咆哮着向天空卷起,再回落时,分明是一头海龙张大巨口的形状。
小道士们吓得魂飞魄散:“师父哇啊啊啊啊啊……”
法网瞬间被大浪冲得溃散, 化作残片, 随着水浪和其他的生命一起,汇入奔涌向东海的汴水。
大雨初霁,东方露出了一层疲倦的灰白, 汴水中莫名涌起的潮水终于缓缓褪去,在江畔浅滩上留下大片的贝壳虾蟹, 还有四个大活人。
严衍直起身来, 有些困扰地低头, 想把抱住他手臂的小女子拨开。手掌移到她面容之上, 却不自觉地停住了。
只见她眉头深锁,双眸紧闭,浓密的眼睫还串着水珠,口中喃喃说着什么。倒真像是一个柔弱无助的,做了噩梦的小姑娘。
严衍怔了一怔,醒悟自己居然发了会儿呆。良久,他摇头挥去奇怪的想法, 摊开一掌, 放出断妄司特有的烟火信号。
春花被烟火惊醒, 毫无预兆地猛然坐起身来。
“哥哥!”
眼前是平静的汴水,岸上没有小海龙,没有小绿,没有樊霜,也没有长孙石渠。
龙息泉中发生的一切,他们在海龙腹中竟听得如在眼前一般清晰。虽说小绿是将他们吞吃入腹的罪魁祸首,但春花觉得,他好像也不那么讨厌。
只是,海龙一族再诞生一头魇龙的希望,恐怕要断绝了吧。
严衍扶她站起,两人对视一眼,竟不知说什么好。
早先的两个泼皮凝固在一个互搏的姿势,如两条木雕的蛆虫一般,趴在石滩上。大潮褪去,两人愣愣地互视了片刻,蓦地大叫:
“咱们出来了!”
“大哥,咱们活着出来了!”
两人欢喜得拥抱着狂跳,跳了半晌,忽然定住了。
其中一人惘然地说:“咱们既然能活着出来,那二哥……”
另一人也呆住了,良久,忽地暴起掐住对方的脖子,口中狠狠道:
“什么二哥!从来就没有二哥!”
被掐之人双目暴出,也伸手扣进大哥的眼珠,抠出两道血水。两人都不肯放手,惨呼声此起彼伏,原本是劫后余生的寂静,却似重回了十八层地狱。
春花遍体生寒,身子微微晃了晃,惊觉有人托住她腰肢。
严衍侧身挡住她视线,低声道:“不要看。”
当闻桑带着捕快们赶到,将他们分开时,两人已经彻底疯癫,化为两头只知互相撕咬的野兽。
岸边聚集了许多百姓围观,有认出那两人的,高声嚷起来:
“钱婆婆,那可是你儿子么?”
一个白发老妪磕磕绊绊地来到跟前,望着疯癫的两人,不知所措地哭道:“阿大,阿三,这是怎么了?阿二呢?怎不见阿二?”
她抓住人便问,众人也只是摇头,不知就里。
闻桑啧啧道:“这钱婆婆,从前到处炫耀她有三个身强力壮的儿子,如今两个疯了,一个没了,真是可怜啊。”
老妪来到春花面前,严衍想将她格开,却见春花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可以应付。
钱婆婆充满希冀地盯着她:“你知道我们阿二在哪儿,是不是?”
春花犹豫了一瞬,终是在钱婆婆的殷切注视中叹了口气。
“婆婆,你家阿二已经死了。”
钱婆婆愣住了。
春花继续道:
“你家阿二和妖怪搏斗,不幸身亡。你另外两个儿子为了给他报仇,也都拼了性命,很是英勇呢。”
她摸遍了全身,竟然身无分文,于是摸出一个刻着自家名字的木牌,放进钱婆婆手里。
“婆婆,你两个儿子已经疯癫,以后生活想必艰难。这是我的名牌,你拿着,去春花绣庄找个营生,可好?”
钱婆婆摸摸手里的木牌,又看一看她,神色阴晴不定。
半晌,倏地将那木牌兜脸扔回给春花:
“你神经病啊?我有儿子,找什么营生?”钱婆婆恨恨地剜了她一眼,扭身去抱她的两个儿子去了。
“……”春花被砸得发懵,默默捡起掉在地上的名牌,揣起来也不是,不揣也不是。
她发了一会儿呆,抬头正撞上严衍颇有兴味的目光。
“春花老板,你这算不算又是——操纵他人的情感?”他唇角微微上扬,竟难得地给刻板的面容添了一丝暖意。
春花错愕一阵,旋即自嘲笑道:“就算我……陋习难改吧。”
闻桑看了看自家大师伯温和的眼神,只觉得日头可能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咳咳,那个……两位,鸳鸯湖的妖物已被澄心观的霍善道尊降服了。旁人都以为你们已经不在人世,若见了,不知该如何欢喜呢,尤其是吴王世子,这几日为了给您报仇,那可真是……”
春花有些尴尬地掸了掸袖口,向严衍行了一礼:“这次能大难不死,还要多谢严公子。今日就此告辞,改日必当重谢。”
见严衍没有还礼的意思,她讪讪一笑:“闻捕快,可否麻烦你雇一顶小轿。”
“晓得!”闻桑脆生生地应了,刚迈出一步,便被严衍拦住:
“我送你回去。”
长孙石渠拖着沉重的步子,迈进长孙家府邸。
烟柔抱着衡儿,在门廊下等他。见他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