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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无时无刻的争吵开始了,他惊奇一个女人怎么能口出如此层出不穷的恶言。绛珠就藏在那张紫檀供桌的暗格中,但此刻他们俩仿佛相隔天涯,他无比地想念她,想得仿佛心脏被人挖去了一块。
    大运皇朝律法中有“三不去”:有所娶无所归,与更三年丧,前贫贱后富贵。这三条,褚大娘子每一条都符合。是以他不能休妻,简直毫无办法。
    他忍无可忍,对褚大娘子提出了和离。出乎他的意料,她居然答应了,只是狮子大开口,管他要两千两银子。他典当了所有能典当的东西,还是不够。
    这时四海斋的陈大掌柜盯上了他,亲自上门来许诺,只要他肯背叛东家小姐,便给他两千两银子。他本来不肯,但褚大娘子却一口答应了下来。他害怕她改变主意,不肯和离,只得遂了她心意。
    然后就有了春花钱庄那让他无地自容的一幕。
    他知道自己断送了自己的前途。账房这行业最重品行,此事被东家小姐识破了,传扬出去,从此以后汴陵不会有一家商户肯用他。
    不过他已经顾不了这么多了。
    褚安平没有把两千两银子还给陈大掌柜,而是给了褚大娘子。钱可以再想办法,大不了将这宅院卖了。但他再也忍受不了那泼妇在他耳边聒噪。
    褚大娘子干脆利落地收拾了行李离开。
    褚安平被相思之苦折磨了太久,他送走褚大娘子,立刻取出了紫檀算盘。手指抚上算盘珠的那一瞬间,绛珠就出现了。两人相视良久,抱头大哭。
    他万万没料到,褚大娘子竟然去而复返,并亲眼看见了他召出绛珠的经过。他见识过褚大娘子太多的恶言,却没有一次比得上这一次的恶毒阴狠。
    她大肆嘲讽他的笨拙、无能和可悲,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她说:
    “还以为你真有本事养个野女人,没想到是打算盘打出来的鬼东西!我早说了,哪个活的娘们儿看得上你这老货?”
    “一把算盘,也敢跟老娘抢男人,这世道真是发神经了!你想和离,做梦!老娘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褚大娘子在屋外转了两圈,拎着把劈柴的斧子进来,冲他冷笑。
    “你信不信,我劈了这死木头!”
    一向老实本分的褚安平愤怒了。他可以容许别人侮辱他,却不能伤害绛珠。
    他心神一动,紫檀算盘立刻感知,平地飞起,高高坠下,砸中褚大娘子的天灵盖。她一声都没出,便伏倒在地。
    褚安平被吓呆了,不知是被自己吓住,还是被绛珠吓住。绛珠哭得像个泪人一般,抽泣着问他:
    褚郎,我是不是做错了?
    他蹲下试了试褚大娘子的脉搏,人还活着。
    他知道自己应该赶紧去请大夫。可是让她活过来,绛珠的秘密一定会曝光,他会被人看作疯子,而绛珠……绛珠可能会被人夺去,甚至毁去。
    绛珠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不须他言语,就已经明白他心中所想。
    褚郎,不要怕。她温柔地说,目光瞬间比他还要冷静。
    趁这时候,你赶紧出去。这里有我。
    你放心,她死的时候,你不在。没有人会怀疑你。
    褚安平孤魂野鬼一样,失魂落魄地走出院子。他回过头,掩上门的时候,从门缝里看到站在血泊旁的绛珠,瞬间寒毛倒竖,胆裂魂飞。
    绛珠还是一样的美丽,苍白脸颊上沾着殷红鲜血,唇角一抹冰冷微笑,仿佛地狱盛开的索命幽兰。
    花合欢兮,并蒂长春。人合欢兮,如意延年。
    天刚亮,褚安平便被两个衙役押解出城,他要去的地方是三千里外的南蛮之地,毒瘴猛兽丛生。
    行到城门口,衙役解开了他的大枷,只留脚镣。
    “褚安平,有人送你!”
    不远处的马车旁,一个鹅黄衫子的女子向他盈盈施了一礼。
    褚安平懵然:“……东家小姐。”
    春花递给他一个小包袱:“此去遥远,也许今生也难得再见。我备了些药品和银两,路上用得上。”
    褚安平垂下头,不接那包袱,半晌道:“东家小姐不怨恨我?”
    春花笑道:“我打算盘的手艺,还是您手把手教会的。恩仇两边算,仇怨已经两清了,恩情还可再报上少许。”
    褚安平动了动嘴唇,却没再说话。
    春花再道:“您占的钱庄股份,每年分红会寄到乡下,平分给你的子女,一分也不会少。”
    褚先生摇摇头,对子女的福祉漠不关心。他嗫嚅了片刻,问:
    “绛珠呢?绛珠怎么样了?”
    春花默然。
    “到今日,您还觉得,真有绛珠这个人吗?”
    褚先生倏然抬头盯着她,双手忍不住剧烈地颤抖起来。
    “何为真?何为假?”
    他不过四十出头,鬓发转瞬灰白,仿佛一下老了二十岁。
    作者有话说:
    第一个故事略简单,下章开始第二个故事,是海中大妖怪的故事,敬请期待。明天不更后天更~
    第28章 、覆鹿寻蕉
    更夫打过五遍, 夜色更增晦暗,白日里繁华的南岸商街,人气已全部褪去。莹莹白月映照在微有积水的青石板路上, 带出一丝寒意。
    他湿哒哒地爬上岸来, 立刻被深夜的秋风吹得瑟瑟发抖。这人类的毛孔皮肤实在太稀薄,根本无法御寒。
    好……好冷啊。
    他几乎是将全副家当都带在身上了。鲛纱锦衣, 白玉珊瑚簪,砂金项圈儿,这次达不到目的, 他就不回去了。
    在青石板路上走了一段, 终于听见前头喧闹的人声。多打打听几个人,总能找到的!他鼓起了勇气。
    “这位大哥,请问一下……”
    围在牌坊口等活儿的三个粗汉扔下回过头来, 见到的是一个年约十六七的小少爷,衣着鲜丽, 唇红齿白, 稚气未脱, 只是鬓发皆湿, 有些狼狈。
    粗汉们乐了,这是哪里冒出来的肥羊?一身的金光耀眼,像是把所有家当都穿在身上了。
    “我想跟你们打听一个人。”
    “你想打听什么人?”
    肥羊脸色微微红了红:“我娘子。”
    粗汉们露出好奇的神情:“你都有娘子啦?”
    “小少爷,你娘子长什么样子?”
    肥羊窘迫地捏着衣角:“我娘子呀,她比我大一点,有点凶,有点泼辣, 但是长得特别美, 九天上的瑶池仙子都及不上她。”
    粗汉们哂笑, 其中一人转了转眼珠,与其他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你说的人,我们好像见过呢!小少爷跟我们走吧,我们带你去找她。”
    “真的啊?”他绽出惊喜的笑靥,“你们真是好人。”
    肥羊毫不设防地跟在三人身后,越过牌坊,向北而行。
    鸳鸯湖的北岸,嬉笑怒骂,花红柳绿,夜晚才刚刚开始。熙熙攘攘的行人,看到汴陵地皮上有名有姓的三个泼皮领着个暴发户似的小公子,都纷纷侧目,但却不敢上前提醒。
    四人来到北岸一个静僻的码头。领头的泼皮指了指一艘停泊的破船:
    “你娘子就在船上。”
    肥羊不疑有他,欢脱地唤了声:“娘子!”便冲上了船。
    泼皮们浮起得逞的□□,耳语两句,跟在他身后也进了船舱。
    舱中没有点灯,只有窗格的破洞中映入苍白的月光和远处北岸街上的灯火,依稀可辨认出几具阴暗残旧的木架,散落的麻绳和壁檐角落里丛生的蛛网。
    小少爷愣了一愣。她顿了片刻,转过身来:
    “我娘子呢?”
    泼皮中的一个捡起地上的麻绳,在手里试试结实程度。另一个张开双手,向前两步,漫笑道:“小美人儿,今儿个算你不走运,落在我们三个手上。”
    “老三,把舱门守好,老二,把他身上的衣裳和金玉宝贝都给我扒下来,看看还有什么别的值钱的东西。”
    这艘破船废弃已久,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查看,这三个泼皮有恃无恐,想来不是第一次干这勾当。
    “你们胡说什么?我娘子在哪儿?”肥羊还没进入状况,错愕的神情却更激起了泼皮们的征服欲望。
    “这肥羊虽然傻,长得倒是挺俊的。老大,楼里的小倌儿也没他长得好看呢!”
    “你瞅那脸,一掐能掐出水来。嘿嘿,两位哥哥先来,玩儿够了我再上。”
    小少爷煞白了脸,思索了一瞬,终于醒悟过来。
    “所以,你们不是真心带我来找我娘子的,是么?”
    饱满红润的唇负气抿起。
    “你们……其实是坏人吧?”
    三人互看一眼,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
    “从前你给别人当相公,今儿个,我们兄弟三个给你当一回相公,好不好哇?”
    桨声灯影的角落里,年久失修的破船蓦地震了一震。若此时有人在舱外观看,会发现船的吃水顷刻间诡异地下沉了数寸。
    柔弱天真的肥羊沉默地注视着他们,幽幽叹了一口气。
    “那也没有办法了。”
    泼皮们已经急不可耐,不再多言,一个人守住舱门,另外两个拎着绳子就冲了过来。
    小少爷立在舱中,身形纹丝未动。待那两人冲到身前,他倏地裂开樱桃小口,笑了起来。
    樱桃小口迎风便涨,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撕开成一个山洞般的血红大嘴,厚唇白牙,唇上两个绿灯笼一般的死鱼大眼,左右剧烈地摇晃。
    两人惊得面无人色,还未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大嘴便兜头啃过来,瞬间将他们罩住,在喉咙里滚了滚,咕噜一声吞了下去。
    守在舱口的泼皮见此情形,失声惨叫起来,明知要逃走,双腿却像埋在地里的萝卜,怎么也拔不起来。
    破船离繁华处甚远,船上的人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听见。
    船舱里不知何时涨满了咸腥的粘液,已然淹没了人的小腿。张大嘴的妖物上身如马,皮壳坚硬分层,下身却如蛇,柔软灵活。它在粘液中盘了一盘,顺滑地来到最后的泼皮面前,停住了。
    “你刚才说,要当我的相公?”
    一股腥臊的风从血盆大口里吹出来,血肉与海水的咸湿气味交织在一起,令人作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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