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打鸳鸯这黑心生意哪有这么容易。”春花将那柔柔弱弱的模样拾掇拾掇,又回复了中气十足的气势。
“我只一样不明白。你既然打算做个萝卜吊他,何不干脆扮成个千金小姐?”
“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货物,因时折让的才是抢手货。”
果然满口生意经。北辰执扇一揖:“小生受教。”
夜里萧淳回来,萧母果然畏畏缩缩地同他提了花娘子的事,虽没有明言,但萧淳已看出了她的心思,忍不住怒火,将她说了一通,又言明自己非甘华不娶,绝不可能负心薄幸。萧母自知理亏,只委屈道:“我又没有说要你弃了甘华去娶她。……我是想,你若能去花娘子的当铺做个账房先生也好啊。”
萧淳道:“娘,我明年定是要进京赶考的,将来考中进士,让你和甘华都能过上好日子。”
“……”萧母掉下眼泪,“你总说要去考进士,可你每日出海打渔这样辛苦,哪有时间读书备考?”
“从前是只有我们娘儿俩。现今不同了,有了甘华,我们俩一起努力赚钱,咱们总能越过越好。”
萧母听他这样说,也只能叹气,不再说什么了。
又是一个清晨,萧淳粗略地吃了个窝窝头,提了网兜渔具便要出海。
经过巷口的时候,听见街面的宅院门口吵吵嚷嚷的。镇上出名的地痞乔四正堵着两名女子。其中一个挡在另一个面前,正与乔四激烈地争吵。
这两名女子很是眼熟,萧淳定睛一看,正是那日他拾金奉还的娘子和她的丫鬟。
看来她就是母亲口中的花娘子了。
乔四与青衣镇上的捕头沾着些亲,平日里在镇上搜刮钱财,横行霸道,定是盯上了新来的肥羊。萧淳本不打算管这闲事,走得近些了,听见那胖丫鬟嚷着:
“萧公子!可是萧公子吗?”
“……”
他脚步未停。丫鬟继续叫道:“萧公子,求你说句公道话,我们娘子快要晕倒了!”
萧淳顿了顿。
乔四哈哈大笑:“谁不知道萧淳这小子是个没用的草包,借他两个胆也不敢出这个头!”
胖丫鬟哭嚷起来:“娘子!娘子!”
那花娘子大约是惊怕得狠了,扶着朱漆大门,软软地倒伏了下去。乔四顿时来了劲,撸起袖子就要上手。
萧淳脚步停住了。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将扁担挑在乔四面前,直拦得他倒退了两步。
“青天白日,不要太过分!”
乔四一惊:“萧淳,你真要多管闲事?”
“我本不想管,可你一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未免太不要脸了!”
清晨的街面上人不多,这一阵嘈杂,便将街上的人都吸引过来了,人人指指点点,乔四也不敢太放肆,退后几步,指着萧淳的鼻子冷笑:“萧淳,你手脚很快嘛,这寡妇刚搬过来,你们就勾搭上了?”
萧淳大怒:“你嘴巴放干净些!”
乔四吓了一跳,往外跑了几丈,才回头叫嚣道:“你们这对狗男女给我等着!”
胖丫鬟边哭边摇晃晕倒在地的花娘子,继而用可怜无助的目光望住了萧淳。
“萧公子,我家娘子她……呜呜呜”
萧淳叹了口气,俯身将花娘子抱起来,又命那丫鬟去请大夫。
整整两个时辰,灌了两服汤药,花娘子才悠悠醒转过来。期间那胖丫鬟只会嘤嘤地哭,其他便是扯着萧淳的袖子不许他走。萧淳无奈,又念及她主仆对自己母亲的好,只好一直看护着。
花娘子被扶着起来,靠在榻上,苍白虚弱,气若游丝,面容凄苦,实在令人怜悯。她咳了两声,道:
“萧公子,今日难为你了。你帮了妾身,今后在青衣镇,也免不了被人指指点点了。”
萧淳心中多少也有些发愁,但听对方这样说,不由得心软道:“娘子不必担心,我一个大男人,不怕这些。”
花娘子盈盈地淌下泪来:“人生多苦。妾身这半副残躯,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
萧淳安慰道:“娘子不要这样说,你年纪还轻,还有许多岁月要过。”
花娘子叹了口气,目光停在某处,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
萧淳这时才算看清了她的样貌。她生了一双很适合笑的眼睛,正因如此,愁苦起来也格外引人怜惜。
他定了定神:“没什么事,我就先告辞了。”
花娘子仿佛从梦中惊醒,蓦地扯住他衣角。
“萧公子且慢!”
她对上萧淳的双眸,又慌张地低下头。片刻,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似地,对丫鬟道:“你去外面守着,我有几句话想对萧公子说。”
萧淳有些发愣,知道如此不妥,却又迈不开步子。
花娘子咳了两声,垂首道:“萧公子,妾身知道如此不妥,在此先向您赔罪了。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接下来我说的话,若是污了您的耳,您便当做从未听过。”
萧淳胸中怦怦,面上仍镇定道:“娘子请说。”
花娘子又叹了一会儿气,斟酌了片刻,似是鼓起了全身的勇气。
“妾身的处境,萧公子想必也知道一些。”
“嗯。”
“世上可接近之人虽多,却都是居心叵测。妾身自来了青衣镇,只遇上两个真正的好人,一是萧妈妈,一就是萧公子你。昨日与萧妈妈在此,她提点了妾身。妾身虽家有薄财,但一介孤女,如何能在这荆棘世间立足?唉,妾身有一不情之请,还请萧公子听了勿怪。”
“妾身……有心与君结缡,不知萧公子意下如何?”
萧淳怔住,遂继陷入沉默。
花娘子道:“公子先听妾身说完。妾身本也无心再嫁,可一则先夫与妾身恩义甚深,不忍他偌大家业就此离散入外人之手,二则……”她咳了几声,“妾身得的是心疾,大夫诊过,活不过二十岁。……妾身只想余下这两年能过得轻松一些,有个依傍,不必自己四处奔走,待命终之日,能有身边人将妾身收葬,不至于孤魂流落荒野……”说到此处,她凄凄然饮泣。
萧淳面露不忍,但仍道:“娘子,萧淳已心有所属,不日便要成亲了。”
“那日便听萧妈妈说了,是有一位甘华姑娘是吗?唉,想必是位温柔贤淑,宜家宜室的好姑娘。”
提到甘华,萧淳心中浮起淡淡暖意。
“温柔贤淑,宜室宜家都算不上。”甘华性子淡漠,只有两人私下软语温存时才显露些女儿家的温柔,为人也极有主意。“但她……她是极好的,对我也极好。”
花娘子神情凝了凝,又垂眸道:“萧公子,妾身无非……是想要个名分。妾身与公子仅有两面之缘,却已知道公子是个难得的正人君子。妾身这身子,既无法诞育子嗣,便是履行夫妻之礼也是难的。倘若蒙公子不弃,妾身愿与那甘华姑娘不分大小,平起平坐,并每日清心礼佛,祈求你们举案齐眉,白头到老。”
萧淳愣住了。
“妾身看出来,公子有凌云之志,早晚是要出头的。可是如今世道艰难,上有老母奉养,公子又怎能心无挂碍地进京赴考呢?将来又拿什么来照顾萧妈妈,照顾甘华姑娘呢?”花娘子一双水眸直直望进萧淳心中。
“公子若肯接纳妾身,妾身愿倾尽所有,为公子奉养母亲,照顾甘华姑娘。如此,公子便可安心赴考,他日的荣宠诰命,都是甘华姑娘的,妾身统统不要。如此,岂不是两全其美么?”
萧淳陡然一悸,下意识便要闪躲花娘子的目光。话说到此处,才真正说到他心里了。
第7章 、金石为开
北辰进来的时候,春花正拿着一颗蚕豆大的海珍珠当弹珠玩,几个玉石精排得整整齐齐地在桌子的另一侧瑟瑟发抖,那海珍珠挟着指力滚过来的时候,玉石精们尖叫着四处躲散。
“哟,不开心啊?”北辰在她身边坐下,“可是棒打鸳鸯打得不顺利?”
春花叹气:“若真不顺利倒好了。”
“哦?”
“就是觉得自己实在不是个东西。”
她这语气甚是严重,倒把北辰惊了一惊。
“怎么这样说自己?”
春花毫无姿态地倒在桌上。
“其实那萧淳还算个良人,对甘华也有一份真情。我们这些神仙,自恃活得年岁久些,道行法力高些,便将凡人的情感玩弄于股掌之中,着实不要脸。”
北辰把她扶起来。
“凡人愚钝,为七情六欲所苦,故此世人才要修仙呢。今日若真能点破甘华的魔障,助她修行更上一层楼,也是你的福报。至于萧淳,你既没有逼迫要挟,一切都是他自愿选择的,又何谈将他玩弄于股掌呢?”
春花唉声道:“我只怕此次过后,甘华非但不会感激我,反而会恨我入骨。”
北辰默了一默:“这次我们若真放任不管,恐怕甘华难以过关。”
“怎么?”
“北山穷奇出世了。”
春花大惊:“你说的是万年前那个屠尽了十万天兵的凶兽穷奇么?”
穷奇和化蛇的故事发生在春花登仙之前,但也算是天界的人人皆知的判例,所以春花并不陌生。
穷奇为雌,化蛇为雄。两兽都是上古神兽,均属水性,按理不应相聚,但万年前化蛇与穷奇背天道相恋,在东海畔掀起长达百年的大洪水,致使凡间百里良田化为泽国,生灵涂炭。当时天界派出十万天兵讨伐两兽,却都败在劈天洪水之中,被穷奇和化蛇联手屠尽。临此大难,天帝亲往古上天尊处求援,古上天尊派首徒天衢出世相助。天衢的道行高深莫测,据说世间仅次于古上天尊本人,他以一人之力炼化成镇妖金塔,将化蛇镇压于塔下,穷奇受了重伤,躲入北山养伤,万年未敢出世。
经此一役,天衢在天界的地位再无人可撼动。天帝爱惜天衢性情刚直公正,极力挽留他为天庭效力,将天庭法司都交于他掌管。而天衢圣君顶着这样的武力值,在天界执法自然也是无往而不利,众仙莫敢不从。
见春花还是一脸懵懂,北辰解释道:“镇妖金塔一直都由东海水君家专职守护。甘华的几个兄弟法力都是稀松平常,难当大任,这重任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这也是为什么,东海水君不惜一切也要斩断甘华的情丝。倘若甘华受罚,不管是贬下凡间还是缚入雷镜台,守护镇妖塔一职便要旁落他人,长此以往,东海水君的地位也可能不保。”
“甘华此刻正赶往北山拦住穷奇,消息已上报天庭,恐怕天衢也会亲自下界。若是天衢发现了甘华的异状,定会剥夺她镇守东海的职位。我刚从东海水君处来,水君求你加快一些,一定要尽速断了甘华与萧淳这段孽缘。”
春花啧啧道:“都说凡人愚钝,原来神仙也这么贪恋权位?”
北辰摇头叹道:“神仙大都是从凡人修炼而来,如何真能彻底断情绝欲?若不是天规森严,天界又如何能各司其职,保世间太平?”
“话都让你说了。照你的说法,天规没有错,天衢圣君没有错,东海水君没有错,甘华公主也没有错,你和我也都没有错。”春花撇嘴,“我瞧还是我错了。不该交你这么个朋友。”
“这事完了,我得在你大言仙山门口竖个牌子,谁要再来请托你办事,先同我打一架再说。”
春花还没想好如何“加快一些”,萧母倒先找上门来了。
萧母先是像模像样地寒暄了几句,春花极有耐心地陪她兜了好几个圈子,她才小心翼翼地绕到正题上来。
“听说前几天,娘子见着我儿子了?”
何止是见着,如今大街小巷都传遍了,说穷小子萧淳与寡妇花娘子有一腿。
春花暗暗掐了大腿一把,脸上立刻现出痛苦的晕红。
“那日地痞乔四上门逼迫,是萧公子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萧公子的大恩大德,妾身今生今世都难以报答。”
萧母现出为难的神情:“如今镇上人人都在说娘子和我儿子……唉,我们倒是没什么,娘子的名声可就……”她偷睨一眼春花的神情,慌忙又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