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前两天刚刚下了一场雨,空气比往年秋老虎肆虐的季节要凉不少,她穿了件薄薄的针织外套,脸也藏在黑色阴影里,整个人看起来都很小。姜承敏久违地感到了恍惚,好像看到少年时的朋友,一边说话,一边慢慢地把校服袖子拢下去遮住胳膊上的伤口,然后对他笑笑:“我会解决的。”
第一次跟陈垣吃饭时就隐约出现过的即视感,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陈垣和盛西原这对夫妻,根本就是同一种人,不认命、不信命,对自己的主观能动性有着几乎神圣的信仰,在心里下定了决心要做什么事,就一定会做到。
陈垣好像对自己长得像丈夫的初恋这件事相当耿耿于怀,可她不知道吧,姜承敏心想,盛西原会死心塌地喜欢上你,真是一点都不意外。
他人生中有过无助的时刻吗?姜承敏心想。好像唯一能听出疲惫的,只有大学毕业的那一年,他打来求自己帮忙找人的那通电话。
“……想求你爸爸找个人,姓钱,叫钱方民,方圆的方,人民的民,江苏海门人。”盛西原的嗓子很沙哑,好像连着熬了两个礼拜的夜,说着苦笑起来,“我自己实在没有办法了。”
钱方民这个名字,就这样被从记忆深处掘地三尺,重见天日。
国庆假期的前一个周末,姜承敏拨通了陈垣的电话:“……下礼拜跟我一起去趟江苏吧。西原以前拜托我爸找过一个人,算算应该是他结婚那年。”顿了顿补上一句,“第一次结婚那年。”
电话那端,陈垣长长久久地沉默着,沉默到姜承敏以为信号断了,喂喂地确认,却听见她说:“算了吧,我要加班。”
第14章 钱方民·海门
海门是江苏下辖的一个县级市,规模并不大,拢总不过三个街道、九个镇。最繁华的片区就是市中心的一小块地方,道路两侧矗立着新修的高楼大厦,却不见有人频繁出入,可见利用率并不高。
早上七点从信川出发,前后花了五个小时才到,陈垣对姜承敏说:“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行,我搜搜附近有什么吃的。”
海门是个滨海小城,但多滩涂和砾石滩,没有什么吸引人的旅游资源,姜承敏扫了扫大众点评上一溜的二星三星,果断放弃了:“随便停吧,就近吃个快餐就行了。”
十月是姜承敏最喜欢的时节,天高气爽,云淡风轻,阳光也好得不得了,他们在沿街的一家海鲜饭店里坐下,噼里啪啦点了一堆。吃饭的时候他看了看陈垣的脸色,不像是很好的样子。
“下午先去找那个孟伟国,跟他聊聊,然后再让他带我们去找钱方民。”
陈垣好像有点感冒,嗓子哑哑的,嗯了一声。
姜承敏往她碗里摁了一大勺白米饭,“多吃点。”
早上六点准时起床,一大杯防弹咖啡下肚,姜承敏已经做好了一个人开到江苏的准备。临出发前想了又想,还是给陈垣打了个电话。铃声几乎只响了一下,她好像一直守在电话跟前,就等着他打过来似的。
“真的不去?我要出发了,开车过去也就四五个小时,明天就回来。”
她不说话,姜承敏听着她的呼吸声,耐心地等待。
“给我十五分钟理东西吧。开你的车?”
十五分钟后开到她家小区,她已经背着包站在楼下了,身边倚着睡得东倒西歪的盛夏。姜承敏把盛夏送到陈垣父母家,先开了三个小时,又换陈垣,两个人一口气开到目的地,都憋着一股劲,吃饭也恶狠狠的,食不知味。
孟伟国今年五十八岁,是临江镇派出所的所长,由常年在体制内安稳不见风雨的生活豢养出一身白白胖胖的肥肉,见到两个人门神般堵在家门口,一时还愣了一下。
姜承敏的爸爸早年在江苏做建工方面的项目,当初帮盛西原联系这边的公安系统找人,最终对接的就是孟伟国。
“当时都是用电话联系的……没见过盛老板本人,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找人。”孟伟国多少有点尴尬,因为当时还是一个领导介绍盛西原过来让他帮忙,本来不该收钱的,结果盛西原开口就是找到人给你三万块。十年前三万块不是个小数目,他想着不收白不收,没想到最后人找到了,事主再也没出现过,搞得他这个三万块越想越烫手。
“那个钱方民是什么情况?盛老板给了你什么信息,你怎么找的人?”陈垣噼里啪啦提出一串问题,句句都问在点上,姜承敏不由得看了她一眼,心想果然是保镖。
“他跟我说这个钱方民是临江镇人,很早就去信川打工了,想让我查查他现在回海门了没有,具体住在哪儿。找嘛,是很好找的,反正我们系统里都有记录的,没有的话去村委会问一圈基本上也都能找到了。”孟伟国被她问得脑门开始流汗,整个人看起来像块油光发亮的五花肉,“最后发现钱方民2002年就去信川打工了,06年回来买了辆货车,还翻了翻老家的房子结了婚,之后就在镇上一个电机厂里给人家运货。”
姜承敏皱着眉问:“这个人现在还在这儿吗?现在是什么情况?”
孟伟国点头如捣蒜:“在的在的,还在临江镇,也还在给人开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