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有一天,老头上厕所的时候脑梗死了,几个孩子把家里翻了个底朝天才把文件都找齐了去办手续,饶是这样,又过了几年家里拆迁的时候,小儿子还又从老父的床头柜缝里找到了十万块存折。
当时就有同学问,如果老头还藏了其他的呢,那找不出来就没办法了吗?老师说如果知道有这些财产的话还好办,去办手续就行了,如果甚至都不知道,那就完全没办法了,你不可能一个个上银行去问爸爸在你们这儿存钱了没啊。
十几年后,邓飞坐在陈垣的对面,听她说着旗山后街227号房产的事情,突然回想起了那个乱藏房本存折的抠老头。
但她的朋友盛西原生前并不是这样的人。
邓飞依然记得十五岁的盛西原。他们是高中同学,他进来就是班长、竞赛班的尖子生,事事处理得妥帖得当,同学们喜欢他,老师信任他,家长拿他当自己孩子的榜样。
他像是那种没有叛逆期和成长期的人。
少女邓飞身高一米五五,无数次携着同桌的手,从第一排走到最后一排,穿越整个教室从后门出去上厕所。
其实是因为盛西原坐在门边。
这事她谁都没有告诉过,唯独告诉过盛西原。
盛西原同学:
你好!
说起来我们已经认识一年多了。你可能不知道,但我了解你的很多事情。
我知道你身高一米八三,喜欢休斯顿火箭,习惯坐在二食堂西南角最靠近的那张桌子,对凤梨过敏,吃多了会嘴肿,好像香肠嘴的梁朝伟。
你在图书馆借的最多的书是金庸的小说,天龙八部全集你都看过,而且借了不止一遍。上次问你是不是最喜欢乔峰,你说是,我还挺高兴的,因为我也喜欢乔峰。
这封信有点像相原琴子写给入江直树的情书,但我没有那么笨,如果你不喜欢我,也不用害怕。
当然,如果你也有点喜欢我的话,下周五返校的时候,要不要和我一起看夕阳?
邓飞
这封信满载着少女不可言说的情愫和向往,被轻轻夹进了盛西原桌肚里的牛津英汉词典扉页。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她每一天都在怀想,但盛西原毫无所动。
有时候她也想,是不是我放错位置啦?无数次看他从抽屉里掏出那本英汉词典,翻找着某一个生僻词,做笔记或只是轻声呢喃着念,她又想,这是不可能的。
高二下学期开始,盛西原跟着学校信息竞赛队频繁地去外地比赛,经常连着十天半个月地不在学校。
这封信好像从未存在过似的,渐渐地,连她自己都快忘了。他依然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安安静静地从少女们倾慕的视线中走过,抱着笔记本去老师办公室问问题,或者代表班级参加年级会议。高三开学典礼,他作为国家奖学金的获奖者上台发言,君子如玉,谦逊有礼。讲话完毕,主持老师问大家还有什么问题,邓飞在台下把手压到大腿下面,感觉血液慢慢向指尖涌动。恍惚间她似乎看到另一个平行时空里,自己不管不顾地举起手,问:盛西原同学,请问你看到我的信了吗?
盛西原同学,你看到我的信了吗?
这个问题在剩下的高中岁月里日复一日地困扰着她,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可是“忘记”这个念头本身,又似另一种提醒。
后来他们去了同一所大学,后来她有了男朋友,后来通过她的男朋友,盛西原和邓飞终于成为了朋友。再往后她和男朋友出国结婚了,此后多年不见。
再见是在一个很偶然的场合。邓飞去参加大学同学的婚礼,新娘新郎站在门口迎宾,她和这对新人攀谈正酣,突然听到谢嘉阳在后面惊呼:“西原?”
盛西原抱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微笑着说,这是我女儿。
他瘦了,头发长了一点,穿着黑色高领毛衣和呢外套,不抽烟,不喝酒,把小女儿养得活泼可爱,微笑妥帖地对待身边每一个人,和她记忆里的那个少年相差无几。他是什么时候结婚的,什么时候生了孩子,孩子的妈妈是什么模样,她一无所知,也无处可知。
有一天晚上躺在床上,谢嘉阳说:“西原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啊,怎么着也得有个伴侣,对吧,跟咱们似的,能说说话,能一起扶持着过日子。”
邓飞睡得朦朦胧胧,说:“那你介绍啊。”
“你看陈垣行不行?”
陈垣?她在心里盘算着。陈垣是谢嘉阳大学时同一个实验室的学妹,住在邓飞隔壁寝室,邓飞去找谢嘉阳的时候也经常能遇到她,就这么认识了。邓飞还记得谢嘉阳说这个学妹心机重,大一刚进学校就开始找科研导师,一路摸到了本院这个方向做得最好的教授,一门心思就想出国读博。她那时笑他:“你就看不得人家上进对吧?”
饶是谢嘉阳也不得不承认,陈垣确实是他见过最努力的人。她如此专心致志于自己的学业,抓住任何一个细微之处打破沙锅问到底,来去匆匆,步履如风。邓飞还记得她大学的时候谈过一个男朋友,那男生是真的喜欢她,追了大半年才得她松口,可没处了两个月就分手了。邓飞问她怎么回事,她只笑笑说:“Timing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