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季扬埋头默默吃饭。
嗯,谢檀之确实好看,确实漂亮,确实风雅。
但他不喜欢听南央说出来。
谢檀之脸微微红了红,倒是许多年没有人这样夸他,因为生活在男人堆里。尤其是江北,北方人居多,军中的美男子是以大把胡须、健壮的身体、身量高大宽阔为标准。
他这样的,北方人见多了,只会摇头,“太瘦了,弱不禁风,实在像个女子。”
“咳咳……”他觉得必须要回应些什么,便仔细瞧了瞧南央,礼尚往来:“你也十分好看,你的脸像锦缎一样光滑,如今灰扑扑的,若是洗个脸,一定也是个小小的美男子。”
苏季扬仍下筷子,冷冷道:“我们阿央从不洗脸。”
南央笑得几近打滚,一本正经地符合道:“对,我们家的传统,从不洗脸,我一直会是这个样子,绝对不会变成小美男子!”
小夫君吃醋了,南央得意洋洋地想。
船上备好了被褥,因此几人简单的在船舱内就寝。
苏季扬睡在南央和谢檀之中间,睁着眼睛,几近失眠。
不知何时,船已经从停靠的状态变为行驶。
摇摇晃晃,南央一个摇晃遍钻进了他的怀里,呢喃着:“啊呜,真好吃。”
鬼使神差,苏季扬默默的问:“檀之可有婚配?”
他声音极低,不知道谢檀之会不会听到。
谁知谢檀之也并未睡着,答道:“并未婚配呢,国破之时,父母上下打点我逃出来,但是他们没有离开南国。”
沉默半晌,空气中传来一股若有似无的叹息。
良久,谢檀之才道:“他们死在了南国。那应该是个夏天,母亲最喜欢的花,开得正盛。”
“从此我便再无其他的心思了,除了浑浑噩噩活下去,便是活在旧梦之中,也依然觉得是快乐的。”
他轻轻笑了笑,像是方才并未说什么沉重的话般,“婚配于我而言只是个幻梦。任何一个人走进我身边,便会觉得我整日活在梦里,哪里再有为了另一个人,从梦里走出来,向前走的道理呢?”
第78章 苍梧相忆(12)
船靠岸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江河一渡,便真的是离故国万里之遥,连脚下的土地,也不是同一块了。
三人刚刚起来,谢檀之的头发睡的有些凌乱,尚未来得及整理之时,听见了此间房外吵吵嚷嚷的声音。
仔细一听,甚至有刀剑之声。
“叮”,一支羽箭透过船舱,穿过薄薄的门板而来,狠狠钉在了桌角屏风之上。
苏季扬连忙将南央护在拐角处,此处背后靠着船舱正中,外面打起来也不会深入到船上这么近,因此较为安全。
苏季扬满脸防备,抽出防身的刀具,挡在身前,随时准备开战。
谢檀之临危不乱,走至那支羽箭旁边,将它拔下,这才皱眉道:“宋氏军□□有三处武器坊制造武器供给军中。三处坊中制式各不相同。此箭制式专供于大王手下出生入死的年将军麾下……”
“他们反了。”苏季扬冷冷道。
世事无常,战乱年代,即便是从小到大称兄道弟一同喝酒的过命兄弟,在巨大的权力诱惑之下,反目成仇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外头的呼喊声越发激昂,不仅有打砸之声,还混杂着叫骂声、哭喊声。船上和在江边等候的士兵之中,相熟的人也有不少,如今自相残杀,自然是一片哭天喊地。
很快,门被破开,外面有人一脚踹破了门,却见里头是养尊处优的军师谢檀之,一时间抱拳道:“谢军师,得罪了,你如此柔弱,今日我给你一个自尽的机会,就不过兄弟我的手了。”
谢檀之只是冷静地问:“你们反了,这是为何呢?跟着年将军,和跟着大王,又有何区别的呢?”
来人呸了一口,骂道:“大王?他就不是个东西,我们辛苦在外头打仗,他总是躲在后面当缩头乌龟,玩着女人,喝酒吃肉,兄弟们却在外头死的死伤的伤,谁心里痛快呢?”
谢檀之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焉知年将军坐上了大王的位置,就不会是这个样子呢?”
那人举刀划过地面,目色极为阴沉,“我看你手无缚鸡之力,不肯对你动手,但是你这宋氏走狗,怎敢侮辱年将军!年将军同兄弟们出生入死,荣辱与共,他还承诺我们,待一统天下后,战事结束,让我们卸甲归田,一人分得良田数亩!”
谢檀之怜悯地看看他,摇头道:“你年纪轻轻,新入麾下,自然不知道,当年大王起义的时候,对他手下的兵,也是这样的说辞。”
来人彻底愤怒,似乎摧毁了他心中唯一的信仰,红着眼睛举起屠刀。
下一瞬,一柄长刀贯穿了他的腰间,瞬时血流如注。
士兵瞪大了眼睛,目色中充满了无限的震惊、失落。
那幻想中未来美好的生活,妻儿在侧,良田几亩,风调雨顺,年年都能吃饱饭的日子,似乎那么近,可却又那么远。
苏季扬叹了口气,拔出长刀,迅速找桌子屏风等将门口堵上。
南央看着面前直直到底死去的士兵,喟叹道:“不是他们太天真,只是因为那种希望太强烈了,也是因为乱世之中的绝望太多了。若不是彻底绝望,又何须搏上一条命来,为了别人口中欺骗的言语所描述的盛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