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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亲说的是,是我冲动了。”
    ……
    梁国公府西侧门外,三辆栽了不少东西的马车停在道边,月芙踏着杌子登上最前面一辆。
    天已亮透了,赶着出坊的人们或徒步,或骑马,或坐车,纷纷往坊门的方向行去。有挑着担子卖胡饼的小贩经过,顿时令空气里也飘起诱人的香气。
    月芙一行人也很快汇入人群中。
    桂娘惦记着她还未吃朝食,忙将方才特意包起来带上的一小碟毕罗从食盒里取出,放到她面前。
    素秋则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
    “娘子,那日送郎君归来的那两个人还在呢。”
    说着,朝街角一处指了指。
    月芙顺着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果然见那两个穿翻领窄袖胡服的健硕护卫正站在街角,其中一个在向小贩买胡饼,另一个则时不时盯着她们这边。
    想来是奉公主之命,特意留在这儿看着杜家的动静的。那两人行止大胆,一点也没有要掩人耳目的意思。
    月芙心底涌起一阵不适。
    “不用管他们。”
    这些皇子天孙,生来就站在云端,要什么有什么,根本不必掩饰,又哪里会考虑别人的死活?
    马车很快驶出坊门。
    梁国公府位于长安城西侧的金城坊,而沈家的郑国公府则在东侧的崇仁坊。
    崇仁坊紧临太极宫东南角,本是当初中宗为了方便沈家人入宫拜见沈皇后,才特意赐的府邸,如今,倒是没这个必要了。
    要往崇仁坊去,必得经过纵贯外城中轴线的朱雀大街。
    整整五十丈宽的大街,平时除了重大节庆日,百姓纷纷涌上主街的时候,鲜少拥堵。
    可今日,马车刚刚行到朱雀大街不久,还未及横穿而过,便先停在了路边。
    前方传来一阵鼎沸人声,似乎有许多百姓驻足两侧,正热烈地议论着什么。
    仆从往前去一看,忙奔回来道:“娘子,前面不能通行,说是楚王要带着河西军的将领们入太极宫。”
    听见“楚王”二字,月芙不禁愣了一下,随即想起这几日隐隐听说,驻守在凉州一带的八王赵恒要回京。
    而河西军近来才打了一场胜仗,百姓们早已经传开了,难怪此刻都驻足不前,定是为了一睹功臣们的风采。
    “知道了,咱们耐心等一等吧,不用着急。”
    按大魏律法,楚王是亲王,身份贵重,他们本就应当避让,更何况,还有受百姓们尊敬的功臣。
    外头嘈杂声不断,引得月芙也有几分好奇。
    因为杜燕则的事,她的心情本有些阴郁,此刻却被感染了,也松快了几分。
    提及这位皇子,似乎与她家也有几分渊源。
    年少时,她依稀记得,当初沈皇后还在时,曾为当时还是皇孙的赵恒和沈家定下的亲事,女郎便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沈月蓉。
    虽没留下凭证,可当着中宗和许多朝臣的面,当时还是太子的圣人的确是亲口答应了。
    那时,月蓉年纪小,尚且懵懂无知,继母秦氏却欣喜极了。
    如今想来,当时的沈皇后也许已经料到了沈家日后盛极而衰的结局,才会在母子早已失和多年的情况下,依旧逼着圣人答应同沈家结亲。
    不过,八王赵恒和其他的皇子天孙不同。
    他出生时,因为早产,身体极弱,圣人唯恐他夭折,便欲按民间习俗,将他寄养在他人家中。
    其时,恰有一位西域高僧旅居长安,得了圣人的延请,在慈恩寺开坛讲法。为表谢意,高僧告诉圣人,将幼子送入西北军中,直至成年,方可保其度过幼年劫难。
    圣人思来想去,遂忍痛将才出生不久的赵恒送往遥远的龟兹镇,交给时为安西都护府大都护的苏仁方看护,后来,苏仁方调任凉州大都督兼河西节度使,赵恒便也去了河西军中。
    近二十年的时间里,赵恒果然活了下来,只是,这样一来,留在长安的时间也屈指可数。
    外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还夹杂着马蹄声和欢呼声,应当是队伍近了。
    月芙仔细回想,除了幼年印象里仓促瞥见过的一张已经十分模糊的,紧绷着的少年的脸,竟再也想不起八王的模样。
    她忍不住伸手去掀车窗上的纱帘,想和路边的百姓们一起看一看这位久未露面的皇子。
    只是,她的指尖才刚触到纱帘,还未及掀开,车外便传来一阵骚动。
    牛绵长的叫声和马高亢的嘶鸣先后响起,伴随着人群里此起彼伏的呼声,月芙乘坐的马车剧烈地晃动起来。
    “出了什么事?”她一面尽力坐稳,用眼神示意桂娘和素秋小心,一面扬声问外面的仆从。
    天热,木质的车门没有关严,在晃动中已经朝外开了,三个健仆在前面努力安抚受惊的马儿,另外两个干脆将门拉得更开,道:“娘子,道路拥挤,有田舍郎牵牛而过,惊了咱们的马,请娘子先下来吧,莫伤着了。”
    素秋先跳下去,扶着月芙和桂娘也下了车。
    那名牵牛的田舍郎吓得不轻,赶紧奔过来,在月芙面前扑倒,哭道:“娘子,实在对不住,是我家的牛冲撞了娘子,求娘子恕罪!”
    周遭的百姓们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目光,纷纷朝这里看来,田舍郎的牛冲撞了贵族娘子的马车,也不知会不会闹起来。
    田舍郎穿着朴素的粗布麻衣,沧桑的面孔布满沟壑,月芙看了他一眼,摇头道:“今日路上人多,恐怕你家的牛也受了惊吓,哪里有罪?起来吧。”
    说着,示意仆从上前将人扶起来。
    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楚王来了”。
    月芙一怔,不由循声望去。
    只见原本熙熙攘攘的人群正自觉地往两边散开,让出一条大约半丈宽的道。
    有几名郎君正往这边走来。
    为首的那个大约弱冠年纪,穿着一身暗紫色圆领袍衫,腰束革带,上系佩刀,一张英俊的脸上没什么表情,肌肤呈现出均匀的古铜色,五官线条清隽而深刻,整个人显得冷硬而肃穆。
    月芙站在原地,不知不觉就将这个人和脑海里那个少年的模糊影子慢慢对上了。
    他应当就是赵恒了。
    作者有话说:
    和离书用了《宋初留盈放妻书》和《赵宗敏谨立休放妻书》。感谢在20210822 23:31:38~20210825 22:31: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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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章 殿下
    赵恒的气质,和月芙见过的长安城里其他的王公贵族都不一样。
    长安是富贵的,安逸的,又充满王气的都城。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贵族们,骨子里都透着一种被玉馔珍馐、金银财帛滋养出来的既世俗,又润泽的富贵之气。
    赵恒的身上,则带着一种少见的质朴和锋利,才弱冠年纪,站在人群里,却让人联想到广袤西北的密林、山峦和风沙。
    这样与众不同的气质,让他周围的一切都成了不起眼的陪衬,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他的身上。
    月芙也同众人一样望着他。
    与此同时,他的目光也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四目相对,月芙不知怎的,忽然觉得心口猛然跳动了一下,一阵下意识的紧张后,整个人就莫名放松下来,好像遇到了极其信任的人一般,充满安全感。
    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先唤了一声“殿下”。
    待喊出了口,她又猛然清醒,一面觉得不妥,一面困惑于自己的反应。
    好在,赵恒本就是朝她这边过来的,没人察觉到她的异样。
    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他停下站定,冲她道:“这位娘子,今日是因我与诸位将士要入太极宫,方才引得道路不畅,并非这位老翁有意冲撞,若损了娘子的财物,我会一力补偿。”
    原来是怕她责怪那田舍郎。
    月芙回头看了看,发现自己的车上,有两只箱笼在方才的颠簸中,落到了地上,上好的木料,被地上的碎石磨出了几道划痕。
    她正要回答,方才被搀起的田舍郎便先颤巍巍地替她解释:“殿下好心,方才贵人娘子已经恕了老翁的罪……”
    赵恒看那田舍郎一眼,又将目光落到月芙身上,似乎在等着她的回答。
    她随即点头:“蒙殿下关心,本是一场意外,我并无追究的意思,至于财物,也不过磕了一下箱笼,不是什么大事,无需补偿。”
    几名健仆已经走过去,合力将那两只箱笼抬往车上,田舍郎擦着汗也要上前帮忙,却被他们谢绝了。
    眼看方才的混乱已经渐渐恢复秩序,赵恒也不欲久留,冲月芙点点头,道了声“叨扰了”,便转身离去,重新上马,随着那一队将领们继续朝皇城方向行去。
    这一次,他们的速度比方才快了不少,似乎担心因此再惊扰更多百姓。
    路边人群未散,月芙没急着上车,而是站在原地,静静望着街道中央,那道骑着高头大马的身影渐行渐远。
    等上了车,素秋感叹道:“楚王殿下可真是不一样,头一次见到哪位贵人,会因为一个田舍郎的牛亲自下马来问的。倒比金吾卫的人还称职了。”
    月芙笑笑,没有说话,心里依然觉得怪异。
    明明她和赵恒并不熟识,抛开少年时代那远远见过的一两次,两人几乎算是完全陌生的,她却有种莫名的熟悉,甚至是信赖的感觉。
    也不知是不是这两日心里装着事,令脑袋也犯糊涂了。
    桂娘年纪大,想的显然更多,见她不说话,只时不时轻轻皱眉,不由柔声道:“娘子别太担心,郎主是娘子嫡亲的父亲,总是一心替子女着想的。”
    这是以为她在担心,一会儿回家后,该如何面对父母亲人。
    大魏的律法虽宽容,夫妻和离也并不罕见,可妇人主动要走的,仍是极少数。
    前两日,月芙的心里一直憋着一口气,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别的,如今快要到家门口了,不得不面对现实。
    “什么嫡亲不嫡亲的,都是一家人,不该见外。”月芙看了桂娘一眼。
    桂娘心里有数,便不再说了。
    月芙的生母杨氏是沈士槐的原配夫人,当年难产,伤了元气,月芙还没满周岁,她便去了。
    如今的郑国夫人秦氏是沈士槐的继室,出身官宦之家,入府后,又给月芙添了一双弟妹。
    虽是一家子,秦夫人也并非刻薄之人,只是,月芙幼年时在祖母身边,一直到七八岁上,祖母也去了,才放到秦夫人身边养着,到底隔了一层。
    离了朱雀大街,道路便通畅起来,没多久,便进了崇仁坊,抵达郑国公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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