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焕注意到,这个人……几乎不去控制速度, 滑行过程中的步伐几处不够到位,但又不像因为伤病而影响完成质量。要知道安德里安在比赛时对细节的注重连自己都不得不刮目相看,为什么这次却做不到?
疑惑之间,冰上的吉普赛人已经进入全管弦乐奏鸣的高朝部分,狂热的自由变成宣泄似的张力,何焕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自觉在用脚尖打着音乐的节拍,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很羡慕安德里安在冰上的自由……
在冰上自由的感觉吗?
何焕觉得仿佛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握住了什么,但等他回过神,安德里安的比赛已经结束,他朝为他欢呼的观众致谢,欢呼将整座场馆变作巨大音响,只轰鸣一个旋律一个声音。
110.4的高分打出,这声音就更无孔不入,吉乌斯教练看上去比安德里安自己还更满意这个分数,两个人相视一笑,好像这就是他们预想的效果。
轮到何焕上场时已经是第二组了。安德里安作为没有积分的外卡选手只能第一组第一名登场,拥有自主选站资格的世界冠军何焕则在最后一组收尾才隆重露面。
“你在想什么?”
上场前,盖佐觉得何焕今天有些古怪,和寻常赛前近乎漠然的平静不同,今天的他仿佛沉浸在思绪里。
“不要想太多,放开比。”
场内已经播报他的名字,盖佐不能在这时说太多,说起来,他也是第一次完全一个人带学生参加比赛,站在场边居然比自己当年做选手时要紧张得多,这不该发生在自己身上,盖佐也很想像何焕一样深吸一口气,然而场合与情况都不允许一个教练表现出超出冷静一分一毫的情绪,他只能用尽全力压住内心焦灼,目送何焕朝自己点点头后,滑上冰面。
这太煎熬了,不如让他自己去滑,还不用担惊受怕,明明以何焕的实力水平,任何过分担心都是多余,可盖佐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音乐开始。
强烈节奏冲撞听觉,千万次练习后,何焕已经可以几乎完完全全契合紧密的拍子,滑出第一个跳跃前的压步,每个动作几乎都与训练时别无二致:膝盖弯曲的幅度、手臂伸展的平衡感、起跳前默数的节拍、起跳一瞬间音乐的旋律——都是如此完美。
完美中充满疑虑和茫然。
直到飞利浦四周跳完美落冰滑出,何焕才猛地有些迟疑意识到或许问题出在哪里,这份迟疑让他有一瞬间的降速,但音乐不会等待他想通,他必须跟上。
除了同一水平线上的选手和教练,几乎没人发觉这次的短暂停滞,他滑行速度足够,轻松弥补掩盖这一微不足道甚至可能都不算失误的失误。
高亢的音乐模拟着暴风雨降临之夜,狂暴雷电肆虐的震撼。
他结束大半技术动作,但最后的路兹四周跳接后外点冰三周跳的连跳就在音乐最急促前的螺旋上升蓄势待发当中。
脑海中不断浮现练习时的情景,他是怎么一次次无法掌控身体,导致合乐不尽如人意……可是不尽如人意的真的是合乐吗?
安德里安的合乐也不够完美,但他完完全全将音乐想要表达的一切用肢体串联出成套节目,好像真正快乐的人每个动作每个跳跃都用尽全力……
用尽全力……
何焕像在驾驶狂浪之间冲泳的小船,唯有一柄舵盘是他的依仗,他一直以来握得要多紧就有多紧,手指尖都不敢有半分松弛。但是假如,只是假如,让船只在风浪里获得自由,就像一个街头艺人随波逐流,走到哪里就演到哪里,每次演出都是不顾一切的谋生和敞开自己。
他想到这里时,已经滑得很快,按照原计划,他应该开始准备进入的步伐,但何焕没有,他忽然很想试试看,要是自己全速前进不去配合音乐,会是什么样?
“他在干什么……”
盖佐看出何焕改动节目构成,一时怒火上涌,手都握成了拳头,恨不得现在他就下来狠狠训斥一顿。
但几乎马上,他睁大眼睛,愣住了。
何焕这一跳进入速度太快,快到难以想象,与其说是起跳,不如说是“冲跃”,但他起跳前思考太久,起跳位置靠近边缘,力度又大,连跳第一跳没等落冰,整个人就撞向围挡。
柔软的保护将他身体完全裹进去,形成巨大的凹陷,惊恐的吸气声和人在害怕时自然而然发出的叫声回荡。
何焕双手支撑冰面,踉跄站起,一瞬间失去平衡的摇晃后,他重新起滑,用最快速度追赶着音乐,联合旋转后和只剩的半段接续步时间仓促完成,最终,在音乐结束后两秒才定点站立结束动作。
高风险的编排有时会有这样的情况,损失整个连跳的得分,只是这种情况很少在何焕身上发生。
他已经很久没有失误过,在训练中成功率也算相当可观,盖佐本来因为生气堵上来的气劲不知怎么在音乐结束的瞬间忽然消失。
也可能是自己教学的问题,导致这种不该出现的巨大失误,大概自己回去也得彻底反思。
他这样想着,何焕已经低着头滑至场边,工作人员打开边门,盖佐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递出刀套。
何焕对自己的失误总是很严苛,比赛时没处理好的瑕疵甚至不需要教练指出,他自己都会主动告知,要是他一整个节目发挥都不尽如人意,那在比完下冰等分时必定是一副不符合年龄的严肃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