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越这时才明白王妃迟迟不语邀约用意是为何,待缩地成寸抵达那一处杀气凛冽地方时,看到的便是尚在襁褓中的徐妧被随意弃置于地砖上。
小小的徐妧身旁,散落着灰白石块,依稀可以辨得是当初交还给镇北王的封血碑文。
“我等皆不知晓封血碑文能做何用,但镇北王此举着实怪异,在王妃几番言语推动下,我亦有提防镇北王和观察你此后情况如何之意,最终将你带回了宗门。”
楚清越语气一直很平静,说出了当时的情况,说出了她救下和带徐妧回宗的用意。
只是说罢后,似乎顿了顿,最后却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镇北王手中,或许还有第二块封血碑文,当年他想将封血碑文打入我体内,为谋划的一部分,却失败了,因而动了杀心。”
徐妧分析道:“若这心劫经历是警示而非蛊惑后患,便是如此了,镇北王想以百万人性命凝练血煞助自己以杀证道,而封血碑文置于他血脉后代体内,则会化作收集容器。”
“若徐珠玉真如心劫里那般,是镇北王再次所做没有失败的容器,那么,太微垣不日便会有一场惊天屠戮发生。”
在宗主师伯的默许下,徐妧将心劫里经历的种种娓娓道来,即便是大师伯历劫、宗门遭遇的危难以及那些天命之子的所作所为,也没有半点隐瞒。
生死虽各有命数,但若是因镇北王一己私欲而屠戮百万人,此举与入魔无异。
不论是百万人临死爆发的怨气,又或是镇北王因其偏激、极端谋划而入魔,都将会对太微垣造成极大的冲击,将是后患无穷。
有些事情,知晓且可为却不为之,无论是何缘由,终究会在心里留下痕迹。
有人只愿扫清门前雪,这无可厚非。
徐妧心底想法并不复杂,更是可以抛去大义不论,让她看着镇北王轻易以百万人性命为代价,去证所谓大道,绝无此可能。
楚清越仔细听完徐妧所说的一切,敛眸陷入沉思之中,正如徐妧说的那样,这些经历究竟是警示,还是心劫残余的蛊惑后患。
“镇北王停留在八重境已有三十多载,毫无突破苗头,他向来是以以武入道示人,如此想来,的确有些异样。”
大祁与北楚各自占据疆土建立王朝,数年来虽有不少摩擦,但终究酝酿不起更大战事,镇北王若真是因杀戮提升修为,这三十多载不得进展,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而北楚皇帝飞升在即,无论是对他的压制,还是他心底对于变强的渴望,都各自有了松懈与挑动。
楚清越看向徐妧,平静道:“阿妧,若此事是真,你打算如何应对。”
这件事情在还没掌握更多实质性证据前,不便让更多人知晓,但按照常理,也不是身为弟子的徐妧能够参与商议的。
但楚清越这些年逐渐将徐妧视作宗主之位接班人培养,何况这件事,也与她息息相关,无论从何角度去看,楚清越都想听听徐妧的想法。
“镇北王倘若有如此狠绝野心,又事关百万人性命,便不再是太和宗一家之事,太微垣势力无数,想必他们也不会坐视不管。”
“但在此之前,我等仍需查明更多,镇北王这些年与不少世家交好合作,想必便是为了这谋划而做的准备,才会一直悄无声息,瞒下无数耳目。”
“与其结盟的势力错综复杂,就算有人发现了什么,想必只会更快被镇北王所知晓,让他及时作出应对,因此更加难以撼动。”
“但弟子以为,此乃双刃剑。”
徐妧嗓音清冷,双眸平静,将自己分析出的结论不疾不徐地说出。
“镇北王联合势力为己谋划之事所用,弟子以为,我等亦可行之,而他笼络世家势力为自己行方便办事,这便意味着会有更多蛛丝马迹可待搜寻。”
楚清越微微颔首,道:“宗门虽历来更重抵御天柱妖魔,但在太微垣中,还不至于如此弱势,此事若真如你所说,宗门自然不能坐视不管。想要查出他谋划行事的蛛丝马迹,想必不难,与世家势力交好无非图谋人、物资与借力。”
“我自会吩咐下去,暗中调查清楚。”
徐妧清楚,动用宗门的力量,想要得到镇北王谋划的痕迹信息只是时间问题,但这极有可能会引发镇北王的注意,也就意味着宗门会因此遭到反击。
似乎是看出她心中所想,楚清越道:“此事事关重大,即便不知真假,但终归不可轻拿轻放,更不应由你一人担之。”
徐妧垂眸道:“弟子明白,但还有一事想请师伯应允。”
听到这话楚清越也不由得有些好奇,问道:“何事?”
“弟子于历练途中得铸九品灵剑,却无剑诀御使,弟子想讨两个去万剑山的名额,以不入剑冢求剑为代价,或许能得万剑山传授剑诀。”
宗门之间若无交恶,往往都会有些资源置换,除去各有得益以外,更是可以笼络彼此之间的交情。
往年徐妧虽是最有资格得到入万剑山剑冢求剑的弟子,却都将名额机会让给了师弟和师妹们,但经心劫之后,她认为自己还需要有更多提升。
心劫中,她能够杀镇北王,是同归于尽的下场。
而现在亦能,却未必要落得一个同归于尽。
即便镇北王没有这些狠绝野心的谋划,徐妧也不会忘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唯有变强,才能够保护在意的人和物。
只是心劫经历,让徐妧这般念头变得更为深刻。
徐妧知道面对此等为难不该是太和宗独自承担,但也不会理所当然将希望寄托于其他宗门势力上。
无论那些天命之子是否会对太和宗有所图谋,宗门又是否会遭遇诸多磨难、风雨飘摇,徐妧要做的便是让自己更为强大。
楚清越自然不会拒绝她这个要求,却对额外的一个名额有些好奇,道:“稍后我会传令与何长老,你直接去取剑符便是,不过,你想要与谁同行?”
“多谢师伯。”徐妧起身颔首行礼,道:“前些时日弟子带一小女孩回宗,她体质颇有些特殊,弟子以为适合剑修之道,隐约觉得有缘法在这其中,或许能在剑冢里觅得一把好剑。”
楚清越抬脸看她,眸光轻动,似乎有些走神。
那时候,太和七子在太微垣颇有名气,不论平日是何性格表现,心底终归有那一份恣意骄傲在。
楚清越将小小的徐妧带回宗门时,即便依着他们师尊的吩咐,这奶娃娃是他们的责任,需得妥善照顾,同门几人好奇了不过两三日,便谁也没再上心照看过。
于是因为他们的疏忽,裹在襁褓之中的奶娃娃,被随手放在了崖边的观雾阁。
最终滚落崖底,落入本不该显露的风火炁眼内。
风火炁眼是何等存在,却尽数被徐妧纳入体内,替代了本该修炼至二重境才能够凝聚的灵台,为她生生塑出灵脉。
话都不会说的稚儿疼得哭哑了嗓子,慢慢的,又学会了忍耐疼痛,睁着蓄满泪水的眼睛就那么看着他们,渐渐学会了不哭不闹。
像是知道她被生父抛弃过一回,不愿亦害怕被抛弃第二回 。
尽管多半是自己的脑补,可同门七人自那日起,便都莫名像是洗去往日浮躁,心性得以沉淀。
也终于明白了师尊为何会说,这个奶娃娃是他们的责任。
正如不少为人父母的心思一般,楚清越与师兄弟妹都不止一次有过一个想法,孩子即便没有多大的成就也无妨,只要少吃些苦,少承些难就好了。
许是近来推衍感悟颇多,楚清越思绪回笼瞬间,也意识到自己走神太久,她朝徐妧微微抿嘴一笑,便轻声道。
“去吧,阿妧。”
“是,师伯。”
徐妧点了点头,却没有径直转身离开,清冷眸光中,映出了宗主师伯思绪沉沉的模样。
她向来表现冷情,但不是性情偏执极端之人,自然不会因为师长们一开始所做决定的动机,就否定了他们这些年的真心付出和养育。
徐妧顿了顿,并未说些什么,便抬手行礼告退。
在她离开之后,楚清越眉眼间虽有凝重,却更多的是欣慰,不必言语,她已知晓徐妧想说却未说出口的话。
第81章 万剑山 “大……师姐!”
……
“大……师姐!”
再一次见面, 小月光穿着太和宗弟子衣袍,看起来精神很多,脸颊也有些肉了, 不再是瘦得皮搭骨的可怜模样,眼中闪着开心、自信的神采。
徐妧仔细看了看她,问道:“在宗门内过得可还习惯?”
原本被看得有些羞涩手足无措的小姑娘,马上认真回答道:“习惯的!师兄和师姐们人都很好,传道的长老看起来很严肃,但也是很好的人!”
徐妧现在的境界, 足以让她不需要触碰探查灵脉, 就能大概感知小月光此刻的修行进度。
卓越资质和特殊体质,让小月光在打基础入道这个阶段, 也有着区别于寻常弟子的卓越变化,入道阶段,正是要以所习功法运转的灵气为之塑造灵脉。
现在小月光体内灵脉已经有了雏形, 想必不日就能够彻底完善。
“带你来的弟子想必也知会过些许,此次我将带你一同前往万剑山, 凭你的资质, 应当能够于剑冢之中求得一把趁手灵剑。”
徐妧示意她跟上, 去往传送法阵的路上, 边走边轻声与她说些该注意的地方。
“到了万剑山,想必会有不少剑修对你的体质感兴趣, 不必害怕, 有我在,只需谨言慎行即可。”
小月光对徐妧有着毫无保留的信任,闻言接连点头:“我都听师姐的,一定不会乱说乱跑, 会乖乖听话!”
徐妧在传送法阵前停下,低下脸看她,眼底露出一丝笑意,道:“法阵启动后会有些微颠簸,若感到晕眩,抓紧我就好。”
小月光嗯了一声:“师姐放心,我不怕的啊啊啊——”
随着徐妧朝操纵法阵的同门微微颔首,踏入法阵的两人瞬间被启动法阵传送至目的地,强大的阵法力量抵御着危险,同时也带来颠簸和拉扯感。
下一刻,两人身影出现在了万剑山的外围区域,身后传送法阵的光芒渐淡,最终隐匿了起来。
等候在此的万剑山人上前行礼,为首者微笑道:“阁下便是太和宗的徐妧徐师姐吧?久仰大名!在下石道南,此次负责带二位前往剑冢求剑之人。”
“有劳石道友带路。”
徐妧嗓音清冷,自有一种疏冷气质,却不会让人觉得她过于矜傲,石道南习惯了这类天之骄子的表现,在他看来徐妧已经很有礼数了。
“徐师姐客气了,随我来吧。”
既然知道徐妧是什么性格,石道南也就不再寒暄说些场面话,取出两根棕褐木枝向前一抛,登时变大化作可供飞行的法器。
在经过数道验明身份的流程之后,三人终于抵达一处峡谷口,此处云雾缭绕,往里看去,觉不出什么特殊之处。
峡谷入口的边上有座石屋,外头摆了张躺椅,上边躺了个女修,仿佛睡得正香,只有翘着腿的脚尖优哉游哉地一晃一晃。
石道南落地后先是回头示意了徐妧与小月光噤声,再朝女修走去,恭恭敬敬地轻声喊道:“邱师叔,弟子应楚禾长老之命,领太和宗二位道友来剑冢求剑。”
“邱师叔?”
“咳……邱师叔,这位便是齐峰主的亲传弟子徐妧,邱……”
没等石道南再柔着嗓音轻喊,躺椅上已经不见人影,转头看去,便瞧见邱师叔已经站在徐妧面前和她对视。
徐妧顿了顿,出于礼数,客气道:“弟子徐妧,见过邱师……”
“你是齐秋水的徒弟?”
“正是。”
“那他有没有和你提起过我?近来可曾与哪个女修走得较近?这次你来万剑山,他可有托你带些什么或是口信?”
徐妧沉默一瞬,她从未得知过这位邱师叔的存在。
但既是长辈,徐妧还是摇摇头道:“身为弟子,晚辈不能背后议论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