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清香,露水甘甜。那龙井味道他尤为熟悉,幼时他也是在江南长大的,这荷露龙井,一年之中,唯有夏末才能饮到。
他舍不得喝,坐下来慢慢品了一盏,方才谢过。
皇后又与他添了一盏。
他本以为皇后会问起几句,陛下赏赐陆家小姐的事儿。然而直到最后他起身谢了礼,从亭子里退了出来。皇后也并未开口问起那事,只与嬷嬷和婢子们说笑着。
讲起的那些江南旧事,倒让他想往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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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养心殿中将将撤了晚膳。
江羽便被皇帝传入了殿中。这连日来,他往承乾宫里送着赏赐,却也得从那边小内侍口中,打探皇后的起居。每每入夜,皇帝都得要问过一遍。
江羽已经习惯了这差事儿,行了礼数,不必等主子开口问起,便就从头儿说起。
“娘娘昨日,胃口尚佳,午膳用了烹鹿肉、煎花肉、烤鸭、嫩藕条儿共十三样儿菜,夜里用了金银元宝配肉酱,鲜虾羹。今儿清晨起了兴致,去了澄湖,乘舟去湖心取了荷花露水,回来煮龙井作茶…”
凌烨手中批红笔缓缓停了下来。江羽近十日来,汇报皇后起居基本无二。
自大婚之后,每隔着三两日,他便会去坤仪宫一回。起初,他不过是想多看看那双眉眼,可皇后却全然不觉,每每见他,嘴角总挂着欣然浅笑。
上元节,宫中张满了各色的宫灯。他在庆丰殿内款宴朝中官员命妇,正如父皇所做过的一样。
新皇第一回 尝试与朝臣们拉近距离,那些臭脾性的文官们却不以为意,在他们眼里,他的恩赏全该都是假仁义。尽管花灯璀璨,菜肴锦绣,宴席之上依旧一片清冷的意味…
先帝与元惠皇后曾万般宠爱的那位朝阳郡主,却端着酒杯起了身,代他与在座的叔伯父们饮了一杯,泯于唇角的微笑,端庄亲和的言语,打破了宴席上的那份寒意。
朝臣们终受了他的好意,吃酒用菜,不乏拘谨,却也有几人,试探着与他和皇后敬了酒。
随后,皇后笑着端着酒盏,敬来他面前,“团圆佳节,星檀想与陛下喝一杯。”
与她年岁不大相称的华服金冠之下,小女儿家粉面娇羞,笑靥如糖,眉眼之间的幽深不再,似是全交与了他一人。
夜里,他让内侍将人接到养心殿,却见皇后一身鹤白裙,趁着那双眉眼,更让他念起心中那个影子…
他定了心思是要要她的,将那松软的身子抱入床帷,温润的唇瓣儿让他痴狂。丝缎般的肌肤,似易燃的薄纸,稍加摩挲便炽得滚烫…他尤为记得,那日夜里,身下的人儿轻声地唤他作“夫君”。
燥意随着思绪蔓延到心里,他理了理喉咙里的撕热,恢复几分理智。却念起,此遭他刻意冷落,本想她会忌惮失宠。不说来养心殿认错,真要心灰意冷,吃食寡淡也是应当。
可人家吃好喝好,悠哉玩乐,全然没将事情放在心上。
是那日他太易放过了她的谎话,还是后来与她的暗示太过隐晦?
江羽隐隐察觉,案后的圣上似在无声哂息,随之声音里却带着几分嘶哑,与他吩咐道,“明日继续。”
第14章 寒夏(14) 川贝
清晨,将将下了早朝,养心殿内便就聚集了三五文臣。
以兵部尚书宁志安为首,递上奏折,将镇海大将军玉家父子又弹劾了一遭。
道是副将军玉宏哲纵容部下,在东海肆夺百姓财物,抢占妇人,与倭寇贼人无二。军中治下不利,大将军玉石峰该当回京领罪。
凌烨不必细看那奏折,已先从东厂得来消息。他讲目光抛向宁志安身旁的长孙谦,“首辅认为,此事该如何处置。”
长孙谦年轻之时便是京都城中出名的公子,如今年已过天命,玉面高冠,一双眉目依旧炯炯有光。
听得皇帝问起,长孙谦方依礼答了话,“孙子兵法有云,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玉将军治下不利,是当罚。可朝廷正是用人之际,法外容情,也是常理。还得请陛下定夺。”
有得长孙谦的话,宁志安方咄咄逼人的气势,方消停少许。
凌烨顺势道,“正如首辅大人所说,此事尚需时日思虑,容后再议。”
宁志安不好再言,带着身后几个侍郎,与皇帝作了别礼,方一道儿与长孙谦正退下去。
凌烨却喊住一旁的年少将军,“沈越留下,北疆战事,朕需与你商议。”
沈越出身武将名门,自年少起便跟在宣王身边,最是清楚皇帝的习惯,北疆战事多是借口。特地让留他下来,该是手痒了,要寻他习武。
等方宁志安与长孙谦一行退出了养心殿,沈越方往前一拜,“陛下今儿想操练什么?”
皇帝从案后绕来他身旁,“待朕换衣,去趟小围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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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着七月十一,妃嫔们要来与皇后定省的日子。星檀却提前一日让安小海知会了各宫,免去了今日的定省。没什么特别的事儿,便就让大家轻松轻松。
一早起身来,星檀草草用过早膳,让桂嬷嬷梳妆换衣,带着昨日剩下的一壶荷露,往羲和宫中去。
她有好些时日没去探望过还曦了。原被先帝捧在手心中的小公主,新皇登基之后,便封作了还曦长公主。可长公主方十三,尚未及笄,不能指婚论嫁,是以仍住在宫中。
安小海在前领着路,见主子今日便装出行,与主子寻了条小道儿。正路过淑仪宫门前,却听得里头传来杯盘瓷碗摔碎的声响…
星檀顿了顿足,“邢姑姑,我记得这里是玉妃与宁妃同住的?”
“娘娘记得没错。”刑倩往里望了望,后宫是非多,她在宫中时日久,有些话不必刻意打听,也有人来说与她听。
这淑仪宫中素来不太平,两位娘娘经常起些摩擦。平日里主子不问起,她是不会多言的。
然而今日这事儿被星檀撞上了,星檀又想起定省那日,玉妃的面色不好,似是生着病。宁妃借着与裕贵妃相近,平日里性子跋扈些,与裕贵妃作刀,连她这个皇后都不怕得罪,更莫说性子温顺的玉妃了。
今日听得里头动响,星檀心中已隐隐有了些许猜测。“我们进去看看。”
安小海忙去了前头领路,看着门边的小内侍见得皇后的人来,正要去通传,却被安小海叫住了,“今儿谁也别动。”
淑仪宫不比承乾宫与惠安宫宽敞,只一进的院子,分了东西两殿。宁妃自恃父亲为文官,比玉妃的父亲离皇权近,刚来淑仪宫的时候,便给自己选了东殿,将西殿留给了玉妃。
西殿门前,聚着三五奴婢们正看热闹,没察觉得外头有人进来,还在嚼着舌根子。
“外头都说,玉家军手脚不干不净,这玉妃也偷到我们宁妃娘娘屋子里去了。”
“娘娘不是好吃亏的人,今儿可得让她没处下来。”
“……”
“怎的,你们是要让谁没处下来?”
安小海的声音冰凉,在几个婢女身后响起。
婢女们手忙脚乱之中,这才见得皇后娘娘也在,忙下跪正要行大礼,却被安小海喊住,“都给杂家闭嘴。”
婢女们不敢再吭声,西殿内却又传来一阵瓷碗碎地的声响。
星檀一行人已行来殿外,只稍稍张望便能见得里头情形。
然而宁妃却还丝毫并未察觉,碎了瓷碗,借势对玉妃喊着:“当着人都在呢,你偷去的东西,可是还不打算还回来?”
殿内除了宁妃,还有围着几个内侍与嬷嬷,其中便有这淑仪宫中的总管王福。
王福跟着宁妃的话,笑着劝道,“玉妃娘娘,为了几两川贝与东殿里结下仇怨,不值得。还是早些还给宁妃娘娘吧。”
玉妃入宫时,携带的奴婢们清简,只有个自幼侍奉在身边的小婢子。那婢子比玉妃年岁还小些,平日里见得主子被欺负便罢了,今日竟是直接闹来了西殿。便向王福哭诉道:
“王公公,您是这淑仪宫的总管。可不得与我家娘娘评评理吗?我家老将军听得娘娘生了风热,特地让人从宫外带进来,与娘娘清热调理的,怎就是偷了宁妃娘娘东西了?”
“展旗!”玉妃忙拉了小婢子一把。
王福顺势接了话,“特地让人从宫外带进来?展旗啊,你是知道宫里的规矩的,夹带入宫,这是哪位总管与你们行的方便啊?”
“再有,老将军如今人还在福建呢,玉妃娘娘这才病了几日,他老人家就让人捎带了药材?在娘娘面前编谎,那可是要挨巴掌的。”
玉妃自知理亏,为了平息事态,只道,“王公公不必多说了,展旗这就去里头将那些川贝都拿出来,还给宁妃娘娘便是了。”
“主儿!”展旗不愿,拉着玉妃的衣袖,可见得主子眼眸里露出的命令的意思,只好转背入殿内去拿川贝了。
王福见得那小婢子进去,方笑着与宁妃讨一句赏儿,“娘娘可莫气了,气坏了身子便不好了。”
“宁妃的身子看来健朗的很,倒是不怕坏的。”人声儿从殿外来。
宁妃最是认得这把声儿,上回她便吃了一早晨的跪罚…回头见果真是皇后,腰身不觉发软。未等她反应过来,殿内其余内侍婢子已齐齐跪了下去,“皇后娘娘吉祥。”
第15章 寒夏(15) 撑腰
宁妃随着众人作礼,“皇后娘娘吉祥…”那话声儿小了一半…
星檀入来殿内,这才见得满地都是碎瓷片儿,几近无处落脚。原桌上还摆着一对筷子,看得出来,方玉妃该是还在这里用着早膳。地上粥食都是清淡的,还有一份儿川贝炖的雪梨,糊在地上起了些许怪味儿…
安小海见得这般情形,抬声训斥殿内一干内侍婢子们道,“你们当此处是皇宫,还是自家的猪圈?宫妃的居所,被你们如此糟践,也不知道清理,脑袋可是都不想要了。”
安小海算是给了宁妃几分台面下,只将过错归结道那些内侍和婢子们身上。皇后身边的总管阶品比王福要高上两级,淑仪宫的内侍婢子们只得连连磕头,求着皇后娘娘轻饶。
星檀无处落座,便就让他们继续跪着。只看向一旁玉妃,“玉妃不必多礼了,过来本宫这里。”
玉妃福了一福,方行来了皇后身旁。
星檀再看向地上的宁妃,“所以,玉妃是拿了你多少川贝?”
宁妃却是慌乱起来,“是…是…”
是多少,她答不上来。
这淑仪宫本就不大,还得要与他人分住,她早就不情愿了。恰逢父亲正帮着长孙大人弹劾玉妃的父兄,她便认定了,不定哪日,玉妃会便与那吴妃一样,被陛下贬去冷宫。
她昨日见得外头有内侍来,与展旗送东西,道那东西是川贝,是给玉妃清热调理风热之症的。
夹带受授乃是宫规禁忌,今儿一早,她便捉着这软处,一口咬定那川贝是自己的,叫着王福与宫中婢子们来,当众说玉妃偷盗。看看玉妃那隐忍的模样,她心里便觉着畅快。
星檀的话问出去半晌儿,还是玉妃答了上来。“回皇后娘娘,共是五两川贝…”
“本宫记得,宁妃你比玉妃要长一岁?”星檀继续问着话。
“是,娘娘。”
“同住一宫之内,本当相互照拂。玉妃染了风热之症,要吃几两川贝,本该由你这作姐姐的亲自送来,以视慰问。怎宁妃就紧着这几两川贝,要伤了姐妹情分?莫非你这川贝是什么宝贝,不是陛下赏的,是宫外夹带来的?”
听得皇后倒打一耙,宁妃连连摇头,“没、没有。臣妾不敢。这些都是陛下赏的用度。”
星檀方在外见宁妃那般跋扈,便就在担心玉妃平日里日子不好过。这下听得宁妃应着,都是陛下赏的用度,她却独占己有,星檀便更有了几分答案。
“所以,区区几两川贝,就值得你将淑仪宫闹得如此不堪?”
“那本宫问你,平日里王福领来的吃穿用度,你与玉妃是如何分用的?”
宁妃不敢答,只好看向王福。她自视身份比宁妃要高,吃穿用度自都是先紧着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