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说又吗?
幽篁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前走。
事实上前与后并没有什么区别,都是白到刺眼的光芒,她只是下意识迈开了脚,而很快的,随着她的步伐,周围的场景逐渐出现了变化,她仍旧在走路,怀中却抱着什么人,并不那么重,却让她的心脏发沉。
“谢谢你来了。”
好像有人在说话,声音嘶哑得不得了,几天几夜没有喝水一样,幽篁吓了一跳,想要左右张望,视线却被定在了原地,半晌后她才发觉,原来说话的是她啊。
她的眼睛干涩得再也挤不出任何水分,幽篁很久没再哭过了,她一直觉得眼泪无用又累赘,可真正需要的时候才发觉眼泪居然是宣泄情感最方便最快捷的东西了。
她想不到任何的办法疏解她内心的抑郁苦痛。
但是,为什么呢?她在为了什么而难过?
大脑混沌一片,像是有什么在阻止着她思考,只能获得只言片语的信息,诸如死亡。
……啊,对了,她的爱人死了,在她不知道的角落,在胜利之歌终将唱响的结尾,如同他讲的故事里所有为了理想而献身的伟大的英雄一样,牺牲了。
在所有人痛快地为了自由而庆祝时,她默不作声地将他的遗体带了出来。
新就位的风神难得因为一系列事务忙乱,无暇顾及自说自话将他任命为宠物的过往的主人,幽篁带走遗体的动作竟无人发觉。
“你能来找我,我很开心。”
身边还有一个人,她看不到,只能听见她轻柔如薄雾的嗓音,暗含着莫名的喜悦,好像很快她意识到了这种情感的不合时宜,语无伦次地遮掩,“对,对不起,我只是太久没看到你……那个……”
“没关系的,是我要谢谢你,钟离他不知道吧。”
“岩王帝君……不知道的,还有魈大人,他们不知道。”
“最近情形还好吗?”刚问出这句话,她立刻察觉到了自己的失言,钟离可是武神,尤其现在又有了叁眼五显仙人以及无数神兽仙兽现身助他一臂之力,或许会有一时的吃紧,但最终的胜利没有人觉得会落到钟离以外的人的头上,“算了,这一块地方竞争大概很激烈吧,和蒙德完全不一样,我不该把它说得那么简单的。”
“无论如何,五位夜叉的加入帮了很大的忙。”身旁的人轻声回答,她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说,最后那点小心思还是抵不过自己的良心,她近乎叹息地对她说,“魈大人还是那么孤僻,独来独往,即便不带着面具,他也总是皱着眉,心情很不好的样子。”
魈……陌生的名字,许久之后,她才恍惚想起来,钟离为金鹏赐名魈,他现在叫做魈。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非常奇特的是,她突然有一种时空重迭的荒谬感。
她抛弃了金鹏,就像钟离曾经抛弃了她。
当然,她明白钟离或许是无意的,对于神明来说,他的子民或者同为神明的志同道合的友人乃至更进一步的关系的伴侣,哪一个不比几百年前路上随手捡到的一棵破竹笋重要呢,而金鹏,或者说魈,幽篁明知故犯,在他紧紧地抱着她,甚至低声求她不要走的时候,她漠然掰开了他的手掌,“钟离是一个好神明,跟着他吧,他会指引你的方向。”
她无法再次接受待在钟离身边。
她眨了眨眼,眼前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好像她的记忆为她敞开了大门,来告诉她她为什么痛恨钟离。
曾经她被近乎于屈辱地系上链子,像狗一样被牵着拉到了归离原,在那里是与她所处的混乱血腥的森林截然不同的,一派欣欣向荣场面的人类居所,名为归离原。
“取二神之名,号此集为归离。”对方放肆地笑,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念,“多么浪漫的场景,可惜不是你呢,看到了吗,你的神明在这里和他的友人与子民安居乐业呢。”
而她于不见天日的森林之中,日日夜夜等候着钟离的到来,难怪蕈会嘲笑她愚蠢又天真,确实。
“好了,小可怜,给你看完你心心念念的钟离,我们该来讨论一下,你擅自破坏游戏规则想要逃跑的惩罚了。”
她被踩到地上,背上那只脚用力得恨不得把她压到泥土里,幽篁挣扎着去呼吸,艰难而卑微。
“多亏了你的朋友,我想想,叫什么来着,哦,对了,蕈,如果不是她告诉我你的计划,说不定你的出逃还真能天衣无缝呢。”
幽篁在某一个瞬间停止了动作,随后更加激烈地挣扎起来,换回来连骨头都不堪其负发出哀鸣的力道。
近百年的时光,默然无语间的亲昵甚至更逾越的举动,她以为她能够带着蕈去见钟离,然后自豪地告诉她,这是和她一起死里逃生的伙伴,是她帮她取的名字,叫做蕈。
“来打个赌吧,小可怜。”
她被拴在树下,筋疲力尽,在她够不着的边上放着一把小刀和一把钥匙,不远处走过来的是蕈。
“你的朋友是会放了你呢,还是杀了你呢,我很好奇。”
蕈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回之以沉默,许久之后,她弯腰捡起了那把小刀。
“幽篁,谢谢你和我在一起的时间。”她依旧用那副甜蜜的嗓音说话,看起来软软的,一点也不会危害到人,“你会和我一同见证这场游戏最终的胜者的。”
蕈走到了幽篁身边,慢慢地举起了小刀,却始终没有落下。
比小刀更快一步的是地上的尖刺,刺穿了她的脚背,以至于她摔倒在地,第二下尖刺突破了她的腹部,她惨叫一声,空气中的血腥味浓郁起来,连不知何时噼里啪啦砸下来的暴雨都没办法掩盖。
尖刺艰难地把钥匙运送到她的身边,幽篁打开了锁链,沉重的锁链落到水洼里砸出不小的水花,她不去理会,而是走到了苟延残喘尚存一息的蕈身边。
“你要杀了我了?”即便知道自己已知的结局,她看起来没有半分惊慌,嘴角更是诡异地扬起来,“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心慈手软,如果今天不是你杀了我,就是我杀掉你。”
那把刀架在她的喉咙上,而她却兴奋到战栗,“幽篁,吃了我吧,记得哦,要把我的心脏挖出来一口一口的吃掉,我会是你吃掉的第一个人吧,我会陪伴你左右,无论何时,你的血液里烙着我的存在呢,幽篁。”
没有让她太痛苦,幽篁一刀插在了她的喉咙上,鲜血不受控制地溢出来,蕈再也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咯咯的响声,幽篁自始至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她默默地用小刀划开了她的胸膛,在类人一样齐全的五脏肺腑中翻找出了仍在用微弱的幅度跳动着的心脏,幽篁的手有些颤抖,但还是准确无误地把它扯了出来。
雨水把血送得很远,四面八方都是浓郁的血腥味,不知为何没有吸引来别人,她定定地注视着这一团肉块,最后张开了嘴。
不好吃,恶心的要死,混合着雨水的味道,吃得她想吐,根本就咽不下去,她只能强迫自己进行吞咽这个动作。
必须吃掉,要变强,要活着。
她要杀了他,这个家伙,钟离不来也无所谓,总有一天,她要靠自己的能力杀了这家伙……
幽篁恨到了极点,反而笑了起来,她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就好像她不知道蕈在临死前笑什么。
她把一直珍惜着宝贝着的木牌从腰间扯下来,把它放到了蕈的身体里,任由它被血水浸泡,再拿出来的时候,木牌已经变成了充斥着不祥的暗红色。
她大概没有那么恨钟离,她只是钟离漫长生命中的一个过客,更何况他确实是个神明,他爱着他的子民,幽篁倒也没有什么理由去复仇,这两个字说起来像幼稚的小孩子玩的无聊把戏。
她不是钟离的唯一,所以,钟离也不会是她的唯一。
不对,为什么要在乎这些,什么唯一不唯一的,恶心死了,勉强活着就不错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她独自一人沐浴着满身的鲜血,在百年之后,如恶鬼如妖魔一样走出了树林。
迎接她的并不是从此自由的未来,当然她也没有期盼过。
幽篁睁开双眼,她想起身,周围一片寂静,好像是在雪山,呼吸间都带着雪的清冷,冰凉的空气进入大脑,刺得人头脑一震,立刻清醒起来。
哪来的雪山?
幽篁看了看周围,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帐篷,布置的并不算很好,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简陋,但是摞在床边厚厚的一摞书,不远处摆放的奇怪的道路或是别的她认不出来的东西,包括一尘不染的环境,无不体现出这里是有人居住的。
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但浑身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双腿根本支撑不住,重重一声摔倒在了地上。
不远处的脚步声突然停下,随后又变得急了些,有人掀开帘子,她抬头去看,正对上一双同样颜色奇异的眼睛,对方礼貌地朝她一笑,“你醒了?”
幽篁漠然看着他,“你要杀了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