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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香把碗里最后一口饭吃完,半饱不饱。她把筷子和碗都放下,语气里没有太多情绪,看也不看胡秀莲,只回了一句:“我没那么贱,我不会再回去了。”
    这话又直接把胡秀莲给噎住了。
    宁金生瞪向宁香,语气极其重:“那你想去哪?!你能去哪?!”
    宁香心里知道,胡秀莲和宁金生不会同意她离婚,另一层意思就是她不能回娘家。
    女人从结完婚的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家了,回娘家是亲戚,在婆家是外人。
    如果父母不帮兜底,那女人在这个时代离婚,就意味着一无所有,无处可去。
    宁香现在不怕一无所有无处可去,只怕命运被人拿捏,被人吸一辈子血吸到干,还不被人记着好,再白活上一辈子,所以和江见海的这个婚她离定了!
    她淡定地回宁金生,“你们放心,不会多麻烦你们。”
    宁金生被她气得咬牙,胡秀莲怕两人吵起来,忙开口道:“阿香,离婚的话真不好一直挂在嘴上说的呀,你先消消气好哇?等气消了再说,好不啦?”
    宁香心里明白,这些话是说不通的,她随便说上一句,他们就有一千句一万句等着她。她暂时不想过多浪费口舌,于是没再接话,放下碗筷起身出门去了。
    胡秀莲按住宁金生的胳膊,没让他再出声呵斥宁香,意思当然也很明显——别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的,让宁香出出气,让她把情绪发泄完再说。
    宁香不管他们在打什么主意,反正她心里的主意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她出去在河边找个周围没人的地方,在河滩的台阶上坐一会,吹一吹记忆中熟悉的晚风。
    宁香脸蛋秀美身材细挑,样貌在十里八乡都能排得上号。因为她绣活做得好,婚前一直靠去公社的放绣站拿绣品回来做挣钱养家,没怎么出门做过农活,所以皮肤也莹白细嫩,这大半年在江家被折腾蹉跎,影响有一些但不大。
    十九岁正是娇花一样的年纪,她扎着具有年代特色的两根麻花辫子,穿白底碎花褂子,坐在河滩上放空表情出神,被河边密密的杨柳枝一衬,便是一副婉约秀美的江南美景。
    二队的队长林建东端着木盆来河边洗衣服,刚走到河滩边,便瞧见了宁香坐在那吹着风出神。看到这副画一样的场景,他下意识停了下步子,立在原地看了一会,然后才迈开步子往河滩上去。
    他在和宁香相邻的一个河滩上坐下来,舀了河里的水上来洗衣服。
    这年头河里的水还都很干净,岸边村民的生活起居都和河滩分不开关系。早晨起来洗漱洗脸、淘米洗菜洗衣裳,都要到河滩上来。当然,河滩也是停船的码头。
    洗了一会衣服,看宁香还坐在河滩上出神,林建东便主动和她打了声招呼:“走娘家呀?”
    宁香听到声音才后知后觉回神,转过头来一看,发现是他们生产队的队长林建东过来洗衣服。这年头大男人到河边来洗衣服,真是新鲜事,她客气笑一下应:“是啊。”
    林建东不比宁香大多少,家里条件比宁香家还差点,但他读了高中,毕业后就回乡劳动了。因为做事踏实又有文化有头脑,年纪轻轻就被推举做了生产队队长。
    宁香和他勉强算得上是发小,小的时候会在村子中间的打谷场上一起扑蜻蜓玩。但在宁香读到二年级辍学回家,林建东上了初中高中以后,两人就慢慢生疏了。
    突然这样碰上面,也没什么话可说,气氛还怪尴尬的。林建东笑着找话题,开口说:“你结完婚以后就没再见过你了,一直听人说你做了厂长夫人,嫁得好呢。”
    嫁得好不好,只有嫁过的人才知道。
    有时候表面光鲜,内里全是烂的。
    宁香没有和林建东叙旧的心情,和他寒暄了几句,便试探着问了林建东一句:“队长,如果我回甜水大队,家里不收容我,能不能麻烦你给我弄条住家船?不需要怎么大,租金便宜些的。”
    傍水而居的地方,船要比房子多,有不少人家都是直接住在船上的,尤其在大河边靠捕鱼为生的渔民,代代都居住在船上。比起找个空置的房子,找个空置的船相对来说更容易。
    宁香想过,如果她执意和江见海离婚,娘家大概率是呆不长的,所以最好尽快先找一条小船,让自己勉强有个遮风挡雨的住处,不至于流落在外头。
    在这个只讲集体的年代,大部分财产都属于国家和集体,由国家和集体分配。遇到了麻烦,找组织找干部,肯定是不会出错的。只要是有责任心的干部,都会尽力帮自己的社员解决问题。
    宁香本来打算明天去县城给江见海发电报,发完电报再找队长林建东说这个事。没想到这会子就在这里碰上了,那她索性也就直接先试探着问了。
    林建东听完这话愣了愣,只问她:“怎么了?”
    什么叫回甜水大队?
    又什么叫家里人不收容她?
    宁香刚要开口回答,话还没吐出来,忽听到一个妇人的声音从岸上传来:“哎呀,阿东啊,不是叫你放着嘛,我洗就好了呀,你一个大男人,洗什么衣服呀?”
    宁香转过头去看,只见是林建东的亲妈陈春华。她踩着台阶下到河边来,试图拽过林建东手里的衣服自己洗,让他上一边凉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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