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有人自以为忠言逆耳,“此去京城,迢迢数百里,你们两个女子如何上路?再说了,你京中的那位未婚夫婿臭名昭著,你若嫁了他,何尝不是从泥潭一个出来,又摔进另一个泥潭?还不如跟了袁大公子。”
“便是你在京城还有亲人又怎么样呢?你父亲犯下大罪,那些亲人未必会收留你。”
“听说袁公子请了媒人,要为你与他说亲了,你跟了他,也算有个着落,你就算不为了自己着想,也该为了你那个小姊妹着想,她生来命苦,你跟了袁公子,她日后好歹有个遮风避雨的屋檐。”
这些“肺腑之言”崔芝芸一句一句地听了,可是半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是,她那个未婚夫婿臭名昭著,可那袁文光便是好人么?
那才是实实在在恶霸,欺男霸女,恶贯满盈!
父亲出事以后,若不是官府的衙差还常在崔宅外巡视,只怕袁文光早就带着人闯入家中了。
崔芝芸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决定上京。
不是为嫁人,而是为了父亲,就算无法平冤,起码要知道父亲是因何获罪。在岳州问不明父亲的案情,那么就去京城问。
两个女子趁着夜色上了路,一路为甩开袁文光的尾随,时停时走,时掩时藏。
到了京城近郊的驿馆,青唯跟驿官借了马,去附近的集市上采买用度。
她们本以为已彻底甩开了袁文光,谁知正是青唯离开的这大半日,袁文光也到了驿站歇脚。
他跟了一路,最后居然跟丢了美人,狼狈之余,跟驿官要了烈酒大肆狂饮。正喝得酩酊,与井边打水的美人不期而遇。
青唯不在身边,崔芝芸看到袁文光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逃。
这是郊外,附近只有无尽的荒烟蔓草。她仓皇之中不辨方向,只记得四周的草越来越深,越来越密。
而袁大公子似乎很满意这场追逃,寻而不得的狼狈一扫而空,他像一只猛兽,充满玩味地看着自己的猎物在逃命中脱力,他盼着她挣扎,最好是在他身下挣扎,这样拆吃入腹时才有意趣。
他吩咐跟来的小厮:“你们在这里等着。”然后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猎物。
崔芝芸也不记得自己逃了多久,只记得他满口的酒气混杂着旁边水荡子的青苔味直令人作呕,他喘着粗气,俯在她的耳边对她说:“美人儿,从未有一个姑娘如你这般,让我日思夜想。”
“美人儿,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开始肖想你了,这么多年了,咱们也算有情人终成眷属。”
“芸芸,别逃了,你父亲犯下的是重案,他回不来了,从今往后,爷就是你的家。”
她仰起头,看着天幕低垂的云。
裂帛之音仿佛在她心上撕开一道口子,将她与过去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一刀斩断,一下子,这些日子压抑着的不甘、委屈、愤懑,通通涌到心头,化作蓬勃的怒火。
什么父亲回不来了?不是他塞银子给官府,让父亲再也不要回来的么?若不是他,自己来京的这一路,也不会如此坎坷!
怨怒之下,崔芝芸竟奇异地冷静下来,她悄悄地抽回挣扎的手,摸到了一柄藏在后腰的匕首。
每次青唯离开,都会将这柄匕首留给她。
她再三叮嘱她:“若非遇到难得过不去的情况,这匕首等闲不出鞘。”
还有什么情况比能眼下更难呢?
崔芝芸悄然取下匕首,撬开匕鞘,在袁文光最不设防的一刻,对准他的腹部狠狠一刺。
出乎意料地,她竟没遇上多大阻力,那匕首如入无人之境,在袁文光反应过来前,已整身没入他的腹中。
崔芝芸愣住了。
她是个从小养在深闺的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能手持匕首轻易伤人,多半还是这匕首之功。
这匕首,削铁斩金,匕刃之锋利恐怕世间难寻。
袁文光腹部溅出的血沾了崔芝芸满身,惊骇之间,她竟记得扯下荒草去堵袁文光的口,以防他叫喊出声,引来远处的小厮。
随后她便没命地逃,她也不知道自己要逃到哪里去,险些被凌辱的后怕与杀人的惧骇在她心中交织成一团乱麻,她在荒草地里仓惶而行,直到彻底脱力,昏死过去。
崔芝芸是被人唤醒的。
幸好,率先找到她的不是小厮,不是官兵,而是青唯。
她睁开眼,入目的便是那一袭熟悉的黑衣斗篷,与遮住半张脸的兜帽。
崔芝芸一瞬间泪眼婆娑,她惶然道:“青唯,我好像……杀人了,我杀了袁大公子。”
青唯看到她这一身的血,早已明白了一切,她道:“芝芸,你且记住,你没有杀人,今日我们一直在一起,没有分开过,你也从没有见过袁文光,明白吗?”
崔芝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她看着青唯。
她总穿着宽大的黑衣斗篷,斗篷下的身躯却纤瘦单薄,这份掩藏在黑衣下的单薄,如今就是她全部的主心骨。
崔芝芸一下子扑入青唯怀中,泪如雨下,“阿姐,你怎么才回来——”
她们这一路行来都带着帷帽,驿官、车夫、店家,未必就看清了她们的真容,加之为了甩开袁文光,她们并未全走官道,沿途遇到的人,未必就能知悉她们的行踪,因此,哪怕事后袁家的小厮告到官府,只要她二人咬定一直在一起,从未见过什么袁大公子,双方各执一词,官府就难以断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