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在走廊尽头,日落西窗,墨蓝的丝绒地毯吸走多余的色彩,钟敛渠站在最后一格木阶上,若有所思地看向深处。
高中以后他就不常在家住,尽量避免和父母往来过多,大学在外地,也只逢年过节才回家,工作之后闲暇更少,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
王伊芝还会惦念几句,钟承山对他一贯冷淡,或者说,他对这个家里的一切都不太在乎。
完整的家庭是成功人士的标配,所以他和母亲只是父亲荣耀之下的陪衬品。
至于幸福,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赠品。
如果不是因为奶奶和催婚的事情,钟敛渠本已打算在港城定居,回来后也只在南山那边住着,除了结婚那几天留在钟家,周末随薛秒回来看望奶奶,和父母简单打个照面。
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独立得有些冷漠,可是看着卧室门上的那面玻璃,钟敛渠想,他做不到轻易释怀。
即便时过境迁。
钟敛渠推开门,走进卧室,除了被褥之外,房间里的摆设和十年前几乎毫无差别,书桌上摆着盆青翠的绿植。
他走过去,抚摸着微凉的叶片,眼底的怀念淡然许多。
初中的时候,王伊芝为他请了个私人家教补习编程,因为经常对着电脑,所以他的近视度数直线上升。
王伊芝便在书桌上摆了盆绿植,让他空闲的时候看点清新的东西缓解疲劳,她几乎每天都要修剪绿植,不让它旁生枝节。
钟敛渠起初觉得是因为强迫症,后来才明白只是专制欲作祟,她不容许身边出现任何失控的东西。
自由生长是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
自从他偷看漫画被抓到以后,钟承山便在门上安了片玻璃,美其名曰重视他的成长过程。
这样的关心,与监视无异。
十几岁的人,早已有了自尊心和隐私意识,却丝毫不被父母重视,所谓的精心栽培,是通过削除他的鲜活和乐趣来塑造成功的轮廓。
别的孩子也许是爱情的结晶,他只是父母倾注私心的理想模型。
门锁被卸掉,界限被击溃,那扇玻璃将他变成无形的囚犯。
钟敛渠明白,那盆被王伊芝不断修剪的绿植是他,那些在缸里任由钟承山施舍的鱼也是他。
大学义无反顾的选择了外地的学校以后,钟承山怒不可遏,整整一年没有联系过他,春节回来时也避而不见。
王伊芝私下则经常同人抱怨,说钟老太太把孩子惯坏了,越长大越不懂事。
他们口中的懂事,是放弃自尊和自我的绝对服从。
按部就班的生活过了太久,钟敛渠也习惯了自己的无趣。
如果不是再次遇到薛秒,也许他还是会向家里人妥协,娶一位合适的妻子,从事安稳的职业,待在精密规划的舒适圈里。
可是现在看到她,才明白从前那些微不足道的反抗是有意义的。
他不想继续做个懦弱的儿子。
钟承山摆好棋盘后,目光落到门外,看到那抹灰影越来越近后,微挑着眼尾,露出从容的笑。
书房里又增加了几格柜子,钟敛渠首先看到几本古籍,大多是钟承山崇尚的儒道思想。
原木装潢令室内陷入一片古朴的昏黄,宣纸灯笼投下的轻薄光晕照不清鱼缸里静止的水流。
父子俩隔空对望,彼此的轮廓在灯影和水光里都显得晦暗不明。
银白的游鱼慵懒的游弋着,钟敛渠看着它们那一尘不染的洁白,只觉得空虚。
钟承山微垂着头,指间夹着枚黑子,轻叩着纵横交错的棋格,用敲击声催促他落座。
“你结婚后就不怎么回家了,今天忽然想和你下盘棋,就让你妈联系你们回来一趟,顺便吃个饭。”
钟承山直接落子于天元,抬眼看钟敛渠,眸光沉钝,透出无声的压迫感。
钟敛渠思忖片刻后,缓缓落子,“应该有不少人想和您切磋棋艺。”
“那都是外人。”钟承山淡笑着旁观钟敛渠走棋,“和家里人下棋不讲输赢,只是个意趣而已。”
钟敛渠对此不置可否。
“听说薛秒在杂志社上班,好像待遇不错,可毕竟是日企,不够稳定,你问问她想不想到政府部门工作。”钟承山看他,“如果你不想继续从事互联网,现在考公务员也来得及。”
钟敛渠看着步步紧逼的黑棋,落子速度也快了许多,“秒秒很喜欢她现在的工作,我也是,暂时没有考公的打算。”
钟承山看着他微皱的眉峰,摇头,“如果是二十出头,你们用兴趣来衡量工作的价值,那我能理解,可是现在都快三十的人了,还在讨论喜恶......”他在白子旁边重重落下黑子,截断钟敛渠的思路,“就太幼稚了。”
“......”钟敛渠的手悬在半空,认真的钻研棋局,“我们不是毫无规划,只是和您选的方向不一样而已。”
钟承山的心思本就不在下棋上面,只是想以这个为理由和钟敛渠谈谈心,用规整的棋局修正他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因此走棋方式都和往常一样,果决凌厉,丝毫不给对方留退路。
以往的钟敛渠在他面前总是有些谦恭的,棋风也含蓄,但是今天每一步都落到实处,利落飒爽。
父子俩各怀心事的下了大半晌,棋盘上胜负难分,眼神里争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