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弦后、薄红的眼帘垂下来,丹砂点水的唇噙着笑,便有了睥睨山河的味道。
他从容松开指尖,那铁箭裹着风声重重扎进窗外刺客的胸膛里,透骨的气力在暗夜中撕开一蓬血雾,生生将扑上来的人砸进池塘。
那生着含情眉目的青年这才悠悠然垂下扣着金弓的手,带着轻叹的声气儿,仿若春风带露、兰草低伏:
“扶风郡主。”
“上一个恩情您还没报还咱家。”
“眼下,便又欠下一个了。”
司扶风望着他一怔,脑子里还没明白过来,院落外头已经响起此起彼伏的厉斥:“东厂拿人!若想保命,即刻缴械跪降!”
正在翻上墙头的刺客们来不及回撤,箭雨就呼啸着洒下来。他们刹那间容色惨白,一个个如同脱线皮影似的摔下去,一簇簇炸开的血花里,有人撕心裂肺地大声喊着:
“姬倾!是姬倾!东厂来了!”
恶狠狠的踹门声次第响起来,飒沓而来的脚步声急促如鼓点,院墙外浮动着汹汹火光,震天的喊杀声被热浪裹着,扑进司扶风耳朵里,她怔怔地抬头望着被称为“姬倾”的青年,一脸严肃地否认: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扶风郡主!”
姬倾便垂眼看向她,幽深眸光自她脸上一寸一寸游弋而下,司扶风原本冰凉的脸就一点点炽热起来。
仿佛他挑开了她的胸膛,变着花样、把那颤巍巍的心拈花似的把玩。
眼见着司扶风的眼神越来越心虚,姬倾便像是寻着了什么有趣的事,满眼的愉快星光般在他眸子里跳荡,那笑是再也掩不住了:
“幸好郡主还是这么个又正肃又滑头的模样,不枉费咱家日日夜夜惦记了这么些年。”
司扶风被戳破了,当下有些赧然。她瞅了一眼墙外人影幢幢,知道自己来不了硬的,于是忍着不安爬起来,梗着脖子、惴惴指着刘平道:
“我并非要刺杀朝廷命官,是刘大人构陷我弘王府通敌,我要审他。东厂要抓我也行,但此人手里绝对有证据,我死不足惜、但不能由着他们往弘王府的忠骨上吐唾沫星子。”
姬倾眼皮也不抬,只是慢条斯理地掏出块丝帕,垫在雪白手心,握着刀锋缓缓擦过去,轻声慢语地提点她:
“咱家可是东厂提督,要是想抓郡主,你一个孤女、还能这么狠巴巴地从西境翻山越岭杀到京城来?别说四品右佥都御史的院子,就是京畿地界的边儿,你怕是还没看见、人就没了气了。”
“厂、厂公大人?!”司扶风一震,手里的匕首抖了抖差点砸在鞋面上。即便远在西境,东厂阴狠毒辣、玩弄人心的手段她也耳熟能详,欠了东厂人情?那别说弘王府,就是西境三十万精兵加起来也还不起。
这低眉折腰的事,她司扶风怎么可能认了?
当下她便飞似的在脑子里把十几年的经历溜达了一遍,最后笃定道:“您必然是认错人了,我是西境长大的泥腿子,从来没有来过京城,更别提能见到您这样的人物,欠了您恩情的定是别的贵女。”
烟烟冷冷的睫影拢下来,眼梢微红、唇若染血,姬倾那眉目里全是深情隐忍,一副被人背叛的模样,声音里透出丝丝寒气:“听这话、是想赖账?”
司扶风心里头咯噔一声,那衣裳浸了冰水,贴在身上,姬倾冷冽如刀的眸光刮过来,她便一个激灵、浑身寒毛耸立,当下脑子一热、立刻摆手,一脸义正辞严:“厂公,我们弘王府可没有背信弃义的人,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姬倾却俯下身来,红唇靠在司扶风耳畔,眸光里跳荡起愉悦水色,笑意几乎要从殷红唇角边滴出来:
“咱家可记住了,郡主亲口说的,弘王府没有背信弃义的人。咱家倒要看看,郡主是准备……怎么报恩。”
那“怎么报恩”四个字带着温热气息、暖融融扑在耳垂上,像是春日里飞花拂过、软香扑面,挠得人心头微痒、两颊微热。
司扶风只觉得心口瞬间有酥麻涨起来,脑子里像是灌进了浆糊,一时连神智都凝固了。直到姬倾畅快地笑声浮冰碎玉似的洒下来,她才猛地回过神,发现自己竟被堂堂东厂厂公套了话!
“不是厂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门上响起咚咚叩门声,她急切解释地话便都梗在了喉咙里,姬倾负着手,气定神闲地说了声:“进来。”
便有两个系着宫绦的档头恭恭敬敬推了门进来,他们反扣了刀,躬身行了礼,才谨慎回话:
“厂公,阖府上下全搜过了,除了刘大人的家眷,就是那些刺客。都是死士,瞧着东厂来了就要自尽,小的们截下两个来,卸了下巴和手脚筋络,虽然眼下问不出雇主,但他们都是军中手法,也不是京畿人士。其中有个看着眼熟,小的翻了册子,是去年粤州的逃兵,叫张六儿。”
说着,便双手呈上一本册子来。姬倾就着他手,翻开来看了看,不动声色地记下来,便挥了挥手,下巴朝地上两人点了点:“带回去,连同那个给郡主递消息的门生一起,今夜就给我审。除了刘平留住气儿咱家还有用,其他人随你们使什么手段,到底是谁设计了这一遭、准备今夜刺杀郡主,三天内必须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