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沂川知道自己大概要死了。
寒病在消耗他的生命力,他没有药,穿不暖,吃不饱,再多的木柴也暖不了他的手脚。起先是手脚,后来到四肢,最后深入五脏六腑,他每一下呼吸,都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而现在他没有力气了。
他听得到福公公在哭,却无力睁开眼睛安抚。床边有人走来走去,话语化作嘈杂声入耳,他什么也听不清。
他真的要死了。
罪妃之后,本来就是该死的,母妃获罪后才发现腹中有他,却偷偷隐瞒下来,行刑前服下催产药将他生下。之后福公公一直带着他躲躲藏藏,十多年不敢踏出这座冷宫一步,他所有见到的一直只有这一小方天空。
临死当头,他也想再看一眼。
若是看到的能更多就好了。
他用尽仅剩的全部力气,勉力睁开了眼睛。
入目的不是四方小院上的湛蓝天空,而是一个人影。
影影绰绰的人影,金丝红线的颜色,隔着远远看着他,不知为何凑近了。
他看清,那是一张极为明艳好看的脸,圣人书册也形容不出其中一分。他见过的人屈指可数,福公公,冷宫里疯疯癫癫的老宫女,不知从哪里遛到冷宫又跑了的老狗。但他从未见过那么好看的人。
福公公说,他的母妃是很好看的。
“娘……”
褚沂川慢慢闭上了眼睛。
第7章
老太监抹着眼泪,断断续续说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十几年前,余家通敌卖国,意图谋反,所幸先皇早早察觉,派兵镇压,后来余家被满门抄斩,当时余家女儿入宫为妃,也一并处以极刑,余家上下,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谁也不知道,余家事发后,余妃被先皇打入冷宫,离开时竟然还留下一个孩子藏在一个冷宫里,交由一个生前鲜少接触的老太监抚养。
“奴才本来也只是一个洒扫太监,余妃娘娘心善,曾帮过奴才的忙。对余妃娘娘来说是举手之劳,却救了奴才的性命。”福公公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后来余妃娘娘去了,奴才就带着小主子藏在这儿,这儿平日里没有人来,也是运气好,一直没有被发现……”
宫中那么多太监,他本来就是个无关紧要的人,每日去御膳房讨一些残羹冷炙,潜进无主的宫殿拿走一些别人不要的东西,小心谨慎避着祸端,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吭声,不该去的地方一步也不敢去,这么也慢慢将小主子养大了。
说到最后,老太监眼泪流的更多:“皇后娘娘,您要是想要小主子的命,那您把奴才的命一块儿拿走吧!小主子死了,奴才也不想活了!”
沈玉鸾没吭声,只目光复杂地看着他。
再看周围熟悉的宫室,好像也有些不同了。
一仆一主在这儿住了那么多年,处处都有他们的影子。门窗是修补过的,这样寒冬的冷风才不会吹进来。椅子只有一条,无用的家具全都被砍成木柴用来取暖。门口柱子上的划痕,也是福公公给小主子记录身量抽长的痕迹。
几年后她来到这座冷宫时,这座宫室已经许久没有住过人了。
犄角旮旯里找出来的旧粮,应该是这二人藏得,自己没用上,却在之后帮了她的忙。靠着前人留下来的东西,她在冷宫里生活了一段时日。
前生他们未曾见过面,却有机缘先后住进同一座宫殿,她还得了这二人留下来的恩惠。
沈玉鸾沉默良久,久的让老太监的眼泪都快流干了,心中绝望愈重,恨不得直接带着小主子一头撞死,也省了其他人的工夫。
“来人。”沈玉鸾最后道:“把人送到储凤宫去,再去请一个太医来。”
珠儿惊呼出声:“娘娘?!”
“照我说的去做。”
福公公心里已存死志,有人过来搬动褚沂川时,他还下意识地去拦。等珠儿拉了他一下,他才总算意识到沈玉鸾说了什么。
“皇后娘娘……”他脸上浮满喜色,连连磕头:“多谢皇后娘娘恩典!多谢皇后娘娘!”
……
储凤宫里的事情瞒不过皇帝,前脚太医刚来,后脚褚越和便到了储凤宫。
他大步走进来,厉声道:“给朕住手!”
太医正在把脉,闻言手一抖,连忙把少年细瘦的手腕放下,沈玉鸾拦住他,冷静地道:“给他治病。”
“皇后!”
沈玉鸾看他一眼,往外走去,路过时悄声道:“我有话要与皇上说。”
褚越和顿了顿。
他神色莫名地看了床上的少年一眼,再看一眼跪地颤抖不止的福公公,到底还是跟着走了出去。
“沈玉鸾,你可知道里面是什么人?也敢把人带回来?”
沈玉鸾神色平静:“皇上知道里面人的身份?”
褚越和脸色难看。
宫中的所有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这一会儿,里面人的身份也查清楚了。
要不是储凤宫的眼线过来传报,他还不知道宫中某个角落里竟然还藏了前朝罪妃之子。论说起关系,这个从冷宫里找到的皇子还是他的弟弟。
“事关重大,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份,还敢将他带回来?”
“他病的快死了,身边的老仆拼了命也要求到我面前,我只是去看了一眼。他是先皇之子,皇家血脉,要臣女置之不理,臣女也害怕担上罪责,自然是要带回来让皇上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