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流有什么东西漂下来了。
那个东西面部朝下,黑色的长卷发像水藻一样覆盖在背脊上,眼见着就要被河流冲刷到碎石遍布的洞窟附近,纱织挽起裙袴跳进河里,蹚着没过腰间的冰凉河水,在那个人形生物撞上从水面横斜而出的岩石前一把抓住了浸得湿透的衣领。
……好像还活着,而且,是个男人?
拉扯感遽然袭来,纱织不慌不忙稳住身形,从背后托住对方的肋下,逆着水势,将对方拖回岸边。
上辈子绝对无法做到的事情,今天也是轻而易举地达成了。
纱织叹了口气,将仿佛浸泡在血水里身影翻过来一看,上一口气还没叹完,立刻又倒抽了一口冷气。
……好家伙,居然是个绝世大美人。
乌黑浓密的长卷发湿淋淋地贴在苍白的脸庞边,被她捞上来的人该怎么用她贫瘠的语言形容呢……看起来就像一只漂亮的水妖,不对,是蛇妖……不,还是水妖比较贴切,毕竟是从河里漂来的。
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纱织都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人,哪怕泡在水里泡得都发白了,美人落难也和普通人不一样,晕过去的样子都带着颜值加成的神奇滤镜。
纱织将对方扛回了家,扛回去之前没忘记自己打水的目的,将水桶满上了再往回走。
夕阳西下,战国时代没有电灯,灯油又十分昂贵,是只有上层阶级才用得起的奢侈品,入夜之后山脚下的村庄就陷入了黑暗。
纱织回到屋内,围炉里的火光轻轻摇曳,在墙壁上投下条条道道的影子,睡在火边的身影还没有醒过来,她忙活大半天,才将对方背上对于普通人来说绝对致命的伤势处理干净,用布条包上。
和血肉模糊的伤口黏在一起的衣物,她用剪刀剪了下来,扔进火里烧了。
……该怎么办呢。
纱织托着下巴坐在围炉边认真思考。
她好像捡了一个脸很好看的妖怪回来。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瞬间,但在处理对方的伤口时,她看到了对方的背上浮现出蜘蛛模样的红色烧痕,仿佛拥有自主意识的心脏一般地跳动着,在她想要看得更清楚些时,又重新隐入皮肤消失不见了。
对于对方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分外漫长难熬的夜晚。
身体内部好像有不同的生物互相撕咬纠缠着,艰难地消化着吞吃下去的力量,在外人看来,简直就像被奇怪的东西寄生了一样。
最终,这些内部的争斗平息下来,这具身体的主人获得了胜利,将体内的生物化为了自己的一部分,也有可能是外来的生物成功占据了这个躯体。
躺在围炉边的「人」睁开眼睛,神情一点也不像身受重伤而昏迷不醒的家伙,落入火光的虹膜在某一瞬间似乎映出了阴森的红色,但转瞬间就变成了普通人类的模样,如果她没有一直盯着对方的脸,根本就不会注意到这种微小的细节。
“……是你救了我?”
对方吃力地坐起来,合格地扮演着伤员应有的模样。
……该怎么办,要告诉对方她已经知道他不是人了吗,应该坦白她不是故意偷看的吗,这么说的话会不会有点尴尬?会不会留下不太好的初次印象?
如果她拆穿了他的身份,他会立刻跑路吗?
纱织还没组织好语言,坐在围炉边的青年看着身上处理过的伤口,轻轻垂下眼睑:“谢谢你。”
乌黑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俊秀的五官染着虚弱的郁色,拥着被子坐在围炉边的人看起来就像一名身体不太好但教养十分优秀的贵族公子,人类的面孔十分温和无害。
顺带一提,那是这个家里唯一的被子,是纱织用辛辛苦苦捕来的野猪从集市上以物易物换来的,冬天盖着可暖和了。
“不客气。”她轻咳一声,回过神来,“我的名字是纱织。”
她顿了顿,补充说:“我是这附近的猎户。”
被她捡回来的、披着人皮的妖怪说他叫阴刀,是人见城的少主,因为身染怪疾,多年寻医问药无果,便想亲自去佛寺焚香祈福以示诚意,谁知途中却遭到妖怪袭击,拼死保护他的家臣全部遇难,只剩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不知道为什么,对方看起来居然不像在说谎,好像阴刀这个身份是真实的,遭到妖怪袭击也是真实的。
这……这就是所谓的演技派吗。
“……你一定饿了吧,要不要吃点东西?”并不擅长安慰人的纱织匆匆忙忙站起来,转身就要去拿木碗。
一声什么东西落到地上的轻响,纱织回头一看,动作间,原本被她兜在袖子里的四魂之玉碎片仿佛一直等着这个机会一般,好巧不巧地掉了出来。
暗紫色的光芒展露出来的瞬间,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忽然一变,好像有只无形的手按压下来,连围炉里的火光都停止了摇曳。
长发如墨的青年坐在火边,身后的阴影长长地倒映在墙上,乍一眼望去,简直如同爬着巨型的蜘蛛,触肢和螯牙蓄势待发。
自称为阴刀的男人目光盯住玉石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