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是想找个夜黑风高的夜晚将奈落往麻袋里一套,有多远就扔多远,但他十分擅长躲藏,每次都以傀儡的面目示人,本体不知道藏在何处,她将意识分散出去,附在城里的人类身上,到目前为止都一无所获。
就连奈落手下的毒虫,那些专门替他刺探情报的最猛胜,在人见城里也无迹可寻。
她十分警惕,几乎是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跟在阴刀身边,生怕被披着白色狒狒皮的妖怪钻了空子。
寒冷的冬季就在暗流涌动的拉锯战之间慢慢过去了。
积雪融化,深山被绿色覆盖,庭院里的樱花盛开时,城里来了一位新的姬君。
浩浩荡荡的仪仗队蜿蜒至城下,飘飞的花瓣落到马匹和人的身上,好像吹雪一般,将曲折盘绕的道路染成了樱色的河流。
战国时代的婚姻和个人的意愿无关,代表着两个家族之间的政治联合,人见城的城主对阴刀的忍耐似乎到了极限,他擅自将人迎入城中,并宣告婚礼会在三日之后举行。
“如果你不愿愿意娶妻是因为良心不安,那就把你的良心咽下去。”他的生父冷笑着对他说。
“为了家族,这是你应当背负的罪孽。”
烛火哔啵一声,火星子溅出烛台,墙壁上的阴影摇晃了一下。
夜深人静,放置嫁妆的房间摆满漆木鎏金的箱子,里面放着挂轴,画卷,精巧的香炉和上好的茶道用具,还有女子洗漱梳妆的用品。
螺钿莳绘的漆盒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墨黑的漆器贴着金银的薄片,里面装着许多分开的贝壳,贝壳的内部绘着美丽的花纹,找到相应的另一半合在一起,就能拼凑出完整的图案。
交换装着贝壳的漆盒是结婚仪式中必不可少的一环,象征着夫妻二人结为一体,永不分离。
她在那个漆盒面前坐了很久,抬手拿开了盖子。
贝壳的表面光滑细腻,在烛光中流淌着珍珠般的光芒。
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她早就明白。
咔哒一声,两枚贝壳完美地贴合在一起。
她早就明白了,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夜色还很漫长,雪白的贝壳成双成对,在红色的绸布上慢慢铺开。
直到最后一对贝壳也合在了一起,忽然啪嗒一声,晶莹洁白的贝壳上溅落水珠,无声地沿着细腻的纹路滑落下来,滴在绘着梅纹的漆盒上。
漆木鎏金的嫁妆上绘满吉祥的图纹,梅花画得尤其生动,繁丽的花枝点缀着流动的金云,祝福的含义不言而喻。
烛火摇动起来,缭乱的光影被寒风一压,室内忽然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她没有回头。
“滚出去。”
月色被乌云隐藏,光芒无法触及的角落里,披着狒狒皮的身影缓慢地从阴影中浮现出来。
“你似乎很讨厌我。”奈落的嗓音阴柔舒缓,滑腻如毒蛇贴起的鳞片,“为什么?”
“……我说了,我今天没有心情。”她放下贝壳,合上漆盒的盖子。
“出去。”
奈落低笑一声:“你不必那么警惕,我是来帮你的。”
“帮我?”
“是的,我可以帮你实现愿……”
光影一闪,烛火倏然熄灭,巨大的力道袭来,那个傀儡身形一折,被暴烈的妖气咬起,狠狠摔到室外的空地上。
落地一滚,白色的狒狒皮扭曲拱起,底下忽然钻出无数条触手,穿过黑暗的夜色朝她的方向奔涌而来。
隐藏在地底下的树根破土而出,化成锋利的尖刺,瞬间刺穿了丑陋扭曲的触手。
奈落的傀儡往后一跃,避开朝他砸来的妖气,身形诡异地在树根之间灵活穿梭。
“那么,我可以认为我们之间的交涉破裂了吗?”
“从一开始就没有交涉这种东西。”
妖气扯住再生的触手,向两侧狠狠一撕,七零八落的触手砸落下来,密密麻麻的树根织成交错的牢笼,她总算抓到空隙,恶狠狠地将披着狒狒皮的身影往地上一砸一按。
“哦?”奈落的声音没有变化,蓝色的狒狒面具露出苍白的下颌,他弯了弯嘴角,不紧不慢地说,“你就这么打算将他拱手让人了?”
她顿了一下:“人不是东西,他从来就不属于我。”
“但是他可以属于你。”奈落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不爱你,但他也不爱那个陌生的人类女人。”
“如果不是你,”奈落意味深长,“这些年,他早就被妖怪蚕食殆尽。”
“……”
“温柔良善的少城主根本就不懂爱为何物,他为家族而生,也会为家族而死,终其一生都是受他人操纵的傀儡,连属于自己的欲望都无法拥有。”
“真可怜。”奈落低低地笑了起来。
她脸色微变:“闭嘴。”
“难道不是吗?”愉快的声音浸着恶意的毒汁,缓慢地从蜘蛛的獠牙上滴落下来,“你守了他这么多年,但你可曾知道他想要什么?”
手下一重,她掐住说话的喉咙,脸上的神色骤然冷下去。
但手掌里的喉咙依然在震动,苍白的嘴唇不断吐出可怕的声音,她扼住脆弱的喉管,傀儡究竟是从哪里发声?为什么他还在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