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牢房外,就见孟庭辉和时文柏关在一处,时文柏仍在中气十足地叫骂着,孟庭辉忍无可忍,反唇相讥。
这些天,他们亲耳听到昔日同僚们的鬼哭狼嚎,心惊胆战,却迟迟未曾被上刑,久而久之,两人逐渐放松警惕,甚至生出些许侥幸,以为自己还有希望被赦免。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外面传来:“这两人全须全尾,都给林兄留着,请自便吧。”
莫名地,两人悚然一惊,顿时止住互骂,不约而同循着望去。
借着昏暗的光线,他们看到岐王穿戴者太子的衣冠,王妃……太子妃立在他身侧,还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不知是谁。
时文柏隐约觉得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方才听到的“林兄”,身形一僵,全身血液霎时直冲头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大喊:“有……有鬼啊!”
“太吵了,先让他们闭嘴吧。”林思归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慕濯召来两名狱卒,让他们拿着林思归给的药瓶,为两人灌下去。
时文柏骤然变色,孟庭辉八风不动的镇定也出现裂痕,两人被铁链束缚,无法挣扎,只能呛咳着吞下药水,再也不能出声。
林思归自言自语道:“既然你们不能死,容我想想法子,怎么才能让你们逍遥快活。”
他的声音很轻,但在一片死寂中清晰可闻,两人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冷汗浸湿囚服。
牢中刑具被逐一抬来,林思归打眼扫过,对慕濯道:“殿下,您让狱卒按我的指令行事,我教他们几种新用法。您有什么想审问这两个老东西,可要抓住机会,虽然他们已经无法说话,我会暂且留着他们的手,直到他们亲笔招供结束。”
时文柏肝胆俱裂,孟庭辉也骇然失色,两人将铁链摇得哗啦作响,恨不得下跪磕头。
慕濯揽过林鸢的肩膀,试图阻隔她的视线,但她却摇了摇头,目不转睛地往牢房里看去。
今日,她便要代替数以万计被他们害死的人,亲眼见证这两个恶棍罪有应得。
不多时,刺鼻的血腥气飘散,铁链的声音愈发急促,许久,终于不动了。
狱卒拿着两份沾染血迹的供词走出,慕濯令其妥善保管,推着林思归去往下一间牢房。
那边,林氏与时维一站一躺,皆被铁链牢牢拴住。
两人表情空洞、双目无神,与行尸走肉无异。
按说罪臣女眷会被安排在另外的牢房,但林氏将这百无一用的儿子视为命根,去灵州作恶都不忘带上他蹭功劳,慕濯索性下令将两人关在一处,让林氏时时刻刻都能看到自己的宝贝。
林思归望着里面披头散发的女子,沉默许久,语调平静地叫道:“姑母。”
林氏下意识抬起头,旋即惊得大叫出声,嗓音凄厉,仿佛已经崩溃。
慕濯问:“要让她闭嘴吗?”
林思归略作迟疑,握着药瓶的手慢慢落下。
“我不想动她,也不想再看见她了。”他收回视线,“我阿爹在世时,最疼爱自己的阿妹,我阿娘也待她如同胞姊妹,然而此人为虎作伥,还把我弄得半死不活,他们……不知该有多伤心。倘若我以牙还牙,让她把我受过的苦全部经历一遍,我阿爹……罢了,我不想他难过。”
林鸢抬手搭上他的肩膀,轻声道:“阿兄……”
“我不是打算放过她。”林思归吃力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殿下,如果可以,她和时文柏不要斩首示众,把他们流放至……儋州吧。”
“好,依你所言。”慕濯问道,“林兄可还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林思归透过监牢的栏杆,看着林氏,开始与她说起旧时的回忆。
有些是父亲讲给他,自称和妹妹感情深厚,要他以后也要当个好兄长,保护阿月和阿鸢,有些是母亲与她相处的点点滴滴,两人亲如姊妹,关系好得羡煞旁人,有些是他小时候,她陪他玩耍的经历,母亲去营中时,她会代为哄他入睡,她一口江南乡音温柔软糯,他很快便进入梦乡。
林氏泪流满面,林鸢也红了眼眶,将脑袋埋进慕濯怀里,强忍着没有哭出声。
“姑母,你原本不是这样,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定会千方百计阻拦你嫁给时文柏。”林思归的话音沉静如水,却是彻骨的绝望,“你到了儋州,用余生好好想想吧,为了区区一个男人,活得低三下四,还对自己的骨肉血亲倒戈相向,落得今日这般田地,究竟值不值得。”
林氏哭得头昏脑涨,视线模糊不清。
朦胧中,三人渐行渐远,她竭力睁大眼睛,却只看到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如同墨汁如水,顷刻间散开,铺天盖地占据了她的视线。
从灵州回来的一路上,她几乎每天都以泪洗面,时至今日,终于将双眼哭瞎了。
走出大牢,阳光倾泻而下。
林思归缓缓呼出一口气,轻声道:“多谢殿下,如今我了无遗憾,只想回趟杭州。”
林鸢好言相劝:“阿兄现在的身体不宜舟车劳顿,还是在京城暂住一段时日,待伤势好转,我陪你一起回……”
“我已经没多少时间了。”林思归微微一笑,“阿鸢,我手上沾了太多大梁百姓的血,幸得上天垂怜,才能亲自为父母阿妹及战友报仇。放我去吧,若死在杭州,也算落叶归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