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太爷会吹箫,但他上了年纪,又悲伤过度,哪还有心情碰它,便迟迟未曾发现其中端倪。
时缨当即起身:“我须得去见英国公一面。”
曲君诚接到通报的时候,正坐在后院,和妻子儿女们聚在一起把酒言欢。
因他战功卓著,多年来又谨小慎微,未曾留下任何把柄,皇帝不能重罚他,只能气得干瞪眼,他罢官还乡之后,远离京中纷争,日子反倒舒坦许多。
听闻林家有人求见,他让仆从引去堂屋,亲自前往一问究竟。
进门后,发现来者竟是位戴着帷帽的姑娘,仪态气质不似婢女,隐约还有些眼熟。然而未等他多想,对方已摘下帷帽,微笑道:“英国公,好久不见。”
英国公一愣,忙不迭行礼道:“臣参见王妃娘娘。”
“不必多礼。”时缨道,“我不请自来,打扰您清闲,还望您见谅。”
“娘娘哪里的话。”英国公笑了笑,“只是您千里迢迢来到杭州,不知是为何事?”
时缨也不跟他打哑谜,略去表兄的存在,言简意赅地说明荆州之战的真相,诚恳道:“我登门拜访,一是为了感谢您在朝堂上为岐王殿下和灵州守军仗义执言,二是想要请求您再度出面,作为证人,将您所知的一切昭告天下。”
说着,她枉顾身份尊卑,缓缓跪在英国公面前。
英国公大惊失色,也连忙跪下:“娘娘,使不得!”
时缨按捺心绪,声音轻缓却坚决:“苏大将军在北疆戍守十余年,护山河无恙,却不得善终,林将军舍生取义,本是驰援他心中的英雄,却非但死于自己人刀下,还被他们利用,成为诛灭苏大将军这‘叛贼’的的功臣,着实死不瞑目。还有数以万计的将士,他们出征之前,何曾想过自己未能为国捐躯,而是做了奸佞争权夺利的牺牲品?英国公,曲将军,我求求您,您是现存于世的唯一证人,是为苏大将军翻案、还林将军和将士们一个公道的最后希望。”
英国公闭了闭眼睛,禁不住淌下泪来:“早些年,那帮人怀疑我知晓内情,三番五次想对我下杀手,我终日提心吊胆地防备,日复一日装聋作哑,以战功自保,才躲过他们的刺探,让他们相信林兄什么都不曾告诉我,放我全家一条生路。可是我胆小如鼠,辜负林兄信任,十年里受尽良心煎熬,未有一天睡得安稳,甚至没勇气检查林兄的箫,我……此生都无颜再见他。”
时缨叹了口气。
英国公是她敬重的长辈,曲家是她去往京城之后与故乡和童年仅剩的联系,事到如今,她没有立场谴责英国公,因他的作为实属人之常情,他能在功成名就之际寻回本心,放弃到手的荣华富贵,并且坦然直面自己的懦弱,已经是难得可贵。
许久,英国公冷静下来,平复呼吸,看向时缨,郑重道:“娘娘所言,臣自当全力相助,以求将功补过,告慰林兄英魂。”
时缨得到承诺,紧绷的心弦终于松懈,她俯身叩拜:“那么我就代替家父向您道谢。”
英国公手忙脚乱地扶起她,突然反应过来:“……家父?”
时缨没有遮掩:“我已请林家二老做主,将我过继给林将军夫妇做女儿。”
她说得轻描淡写,似乎只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英国公却从中觉出几分深意。
改换姓氏,等于彻底洗脱与安国公府的关联,加上她决计将荆州一战的真相公之于众,岐王那边有何打算,已是不言而喻。
京城……只怕要变天了。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退缩。
他毕恭毕敬道:“娘娘有何计划,臣愿闻其详。”
翌日。
时缨和曲家众人连夜书写了上万张檄文,将林将军的书信一字不落地抄下,由英国公派人快马加鞭散发至江南各地。
三天后,附近州府的兵马源源不断齐聚杭州,以“清君侧”为名,启程赶赴长安。
孟庭辉与时文柏丧尽天良,其罪当诛,既然皇帝被蒙在鼓里,他们便替天/行道,将这些奸佞宵小从陛下身边铲除,以正视听。
苏大将军声名远扬,林将军和英国公在江左之地备受拥戴,越来越多的人被檄文激怒,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一同进京讨要说法。
营帐中。
时缨在地图前拨动沙盘,与众人商议下一步路线,引得英国公赞不绝口。
曲明微笑道:“十几年前我就说,阿鸢是做军师的料,怎样,我是不是所言非虚?”
说罢,颇为慨叹:“只没想到,你我初次并肩作战,竟是这样一幅场面。”
她一身雪亮的甲胄,青丝挽成男式发髻,俨然她梦寐以求的模样。
时缨莞尔,也由衷为她感到开心。
英国公终于允许她上战场施展抱负,昨日有驻守在杭州附近、效忠于孟家的将领前来讨伐,曲明微率军冲散对方阵型,一马当先杀入敌军,直取那将领首级,令人刮目相看。
曲五郎打趣道:“名师出高徒,虽然王妃娘娘天赋异禀,但林将军、阿爹、还有岐王殿下的悉心教导也有功劳。”
他刻意加重了“岐王殿下”四字,众人笑起来,时缨面颊微热,不禁有些出神。